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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眸光低垂,轻声道:“炭不够,入夜再燃也就行了,只是累你得跟我做个伴儿不过咱们多翻找出几条被子,挤一挤,想来也够暖和的。”

  “奴不敢——”儒女望着孟弱的眼神又是受宠若惊又是无奈与同情,“主子,只怕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君这回是气得狠了。”

  否则向来心胸宽阔、睥睨天下的大君,又怎会连个尚未承宠的美人分例也要克扣?

  “也不需多久的。”孟弱微微一笑,低声喃喃。



  “主子?”儒女一愣,没听仔细。

  “我是说,开春天候总会回暖的。”她柔声地道,“虽然炭火不够,可总好过餐风露宿,头无片瓦可挡雪遮风吧?”

  儒女一时哑然。

  实在也不知该夸赞主子心思疏朗想得开好,还是该为主子的天真暗暗跌足。

  “主子,只怕炭减了分例,只是个开始。”儒女忍不住当头泼自家主子一盆冷水。

  孟弱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迷离恍惚地望向遥远的殿外,那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茫茫大地



  那么安静,那么干净,像是要掩埋一切,抹去一切。

  她如何会不知道在后宫中,被逐渐克扣用度后,境况会有多么地凄惨可怕?

  那是前世,她亲身经历过的每一日每一夜

  酸臭了的菜叶,混着沙砾子的米糠,她靠着满腔的恨意苦苦地咽下,熬着,就是为了能够等到他来,为了能亲口问他一句——

  慕容犷,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有过一霎喜欢过我?

  她永远没有问出口,可是她早该清楚、明白他的答案。

  孟弱眸中隐隐有泪,却始终未坠落,而是渐渐在寒冷空气中变凉、干枯。

  “主子,不如奴下去求见大君”

  她霍然回过神来,唇畔美丽而苍凉的微笑倏地消失无踪,厉声斥道:“不准去!”

  儒女一惊,吞了口口水。“诺。”

  “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孟弱语气缓和了下来,怯怜怜地微带恳求道,“别去,我不想连你也被我连累,我现在,也只剩下你了。”

  儒女心狠狠酸楚了起来,原就惇厚善良的性子,在这一刻再抑不住满腔悲悯冲动,上前抱住了自家弱不胜衣的主子,呜咽低泣。“主子主子您也是个苦命的姑子啊”

  以前老以为当了美人贵人的,总比她们这些当侍女的卑微宫人舒心好过得多多,可是真正经历了宫中这些岁月,就知道红颜一朝失宠,下场恐怕比低到尘埃底的宫人们还要凄惨不如。

  孟弱轻轻地回拥她,看着面前这个善良到有些傻气的侍女,忍不住低叹一声。

  也不知她这份傻,这份良善,在后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里,还能够保存到几时?

  可至少此刻,孟弱依然珍惜着她此际的真心。

  接下来两日,果然应证了儒女担忧的,就连到大膳房取饭,提来的也是被大大缩减了的膳食。

  只是菜色和份量少了便罢,往日因着隆冬,菜冷得快,在食盒下方都是托着个特制的暖炉子煨菜,可今日儒女才一到大膳房,大嬷嬷便皮笑肉不笑地递给了她一只简单的雕花提盒,连儒女耐不住多问了一句,嬷嬷立马冷下脸子扭身走人。

  “嗤!爱吃不吃,还当你家主子是多尊贵的人儿呢!”

  又气又恼又难过的儒女咬着下唇,半晌后也只得忍气吞声地回了芙蕖院,还不忘想方设法,该怎么编个理由瞒混过去才好。

  “主子,今儿也不知是谁,竟多提了个暖炉子去,所以菜有些凉了。”儒女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都是她无用,若是有胆子在大膳房闹开来,嬷嬷们肯定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整人。

  “无妨,咳咳咳”孟弱强撑着自厚厚被缛间起身,才稍露了些许空隙便忍不住打了个大大喷嚏,胸口一寒,止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主子当心!”儒女忙将提盒放在一旁,轻手快脚地替她裹好狐裘,可触手一碰,心下不由一沉。

  主子手冰冷得厉害,脸上却红得异常,莫不是发烧了?

  “无、无事的,咳咳咳”孟弱额际烧得有些昏沉,眸光却亮得惊人,小手紧紧握着儒女的手,“明日、明日便是十五了吧?”

  “是十五了。”儒女鼻头发酸,眼眶一热。“主子,您别担心,奴一定会想到法子去求黑子大监,让他将芙蕖院的情况传到大君耳里的!”

  “不,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她喘咳着,努力压抑下胸肺间呼息困难的痛楚,摇摇头。

  “主子——”儒女大急。

  “明天赏月宴咳咳,后宫无论嫔妃秀女都须出席”她唇角扬起微笑,声音沙哑却吐字清晰,“对吗?”

  儒女一怔,随即自以为恍然,欣慰地笑了起来。“对对对!奴怎么就给忘了呢?与其奴跟头傻驴似的胡闯瞎撞,待明日赏月宴上,主子您可不就能见到大君了吗?”

  几次三番,大君对姿容楚楚我见犹怜的主子总有那么三分特别,若是明日一见之下,发觉主子又憔悴了不少,大君肯定会心软的。

  孟弱一手按着阵阵撕裂般闷疼的胸口,极力振作起精神,欢快道,“咳咳,把那菜都倒进茶吊子热一热就行了,天冷,我喝口热汤便会好些的。”

  “欸,奴怎么没想到这好法子?果然还是主子冰雪聪明。”儒女连连点头,忙搬过了煮茶的茶炉和铜制的茶吊子,将提盒里的一碟子酸菜条和一碟子冻凝了白脂的水煮豚肉,和一碗粗粮取出看着今日这寒酸欺人的菜色,终究还是喉头一哽。“主子,这——”

  水煮豚肉是下等人的吃食,大膳房这是看死了主子就翻不了身,索性往狠里折腾了吗?

  相较儒女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孟弱却是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道:“还有豚肉给我添些油腥,倒也不错了。”

  “主子,您、您就真的不生气吗?大膳房给了这些这些,怎么能吃啊?”

  孟弱嫣然一笑,这一笑宛若枝头万花乍然锭放,就连儒女都给看呆了。

  “只要能活下去,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她不但要把这些菜吃得一分不剩,今晚还要好好拥被闷出一身热汗,让这高烧速速退了,明日,也才有力气陪着演上那出精采大戏——

  对此,她可是期待很久、很久了!

  孟弱眸中光芒更盛。

  第5章(1)

  黄帝问曰:气穴三百六十五,以应一岁,愿闻孙络溪谷,亦有所应乎?岐伯对曰:孙络三百六十五穴会,亦以应一岁,以溢奇邪,以通荣卫。肉之大会为谷,肉之小会为溪,肉分之间,溪谷之会,以行荣卫,以会大气。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诸穴第一》

  慕容犷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虽说平时在前朝处理国事时依然沉稳果决、手段爽利狠辣,然而回到寝宫中稍事歇息,他却总屡屡走神。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他一个眼神暗示下去,无论在后宫中地位再尊贵再风光的谁,都能被活生生剥上一层皮。

  而他,真的要这样“对付”她吗?

  慕容犷思及此,起身疾踱了几步,随即自厌地忿忿低咒了一声。

  “孤是大燕君王,是这后宫至尊至重的无上之主,孤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几时又得顾虑旁人的心思了?”

  况且若是这三五日,她便熬不住去了,那也是她的命!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莫名的心慌不安?好像自己正亲手砸毁某个最重要的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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