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路眼含薄笑,“是。”
端木明珠微觉奇怪,是?为什么会说是?
啊,是了,自己刚刚吩咐丫头不用上茶,她是大宅出身,自然知道一等丫头没主人命令,不会失礼至此,她想必是觉得,你既然存心无礼,那么我把自己矮到底,看你能欺到什么程度去,所以不说“好”,而回“是”,这是在告诉她,这是端木家的宅子,你又是端木家的大小姐,你想欺负便欺负吧,但切莫以为我不懂。
想通了,瞬间耳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补上一句,“我娘肯定很喜欢你。”
“端木姑娘既然有所吩咐,我自是从善如流,只是,端木少爷没同我说起此事,只怕另有安排,不如姑娘再跟少爷商议商议,若是意见相符,那我便择吉日拜访太太。”
端木明珠更尴尬了。
她自觉端木家对她宽容,没追究她设下陷阱之事,可只怕在她心中,自己跟太子妃那种女人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先是以母亲之名把她叫出来,又故意要丫头无视她,才坐下来,也没问候,就要她去母亲的院子,怎么说都是没个尊重,怎么说都是脱离不了命令。
这么一想,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要紧。”
呃,天啊,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第3章(2)
在端木明珠为自己一时不慎所苦的时候,端木琛正在司香院中看着六王爷信——太子设这局逼他娶妻,皇上已经知道,太子禁足,罚俸,什么时候到头,还要看皇上心情。
皇帝一方面固然是疼惜他这个被算计的孙子,但更多原因,是在于心痛太子的不争气——见一个,眼红一个,自己当了三十几年皇帝,赐下的东西可多了,弟弟们,皇子们,侄儿们,谁不深受皇恩,难不成来日登基,他还想一一跟臣民讨回他这个父皇赐下的恩物?心胸狭窄,何以为君?
端木琛自然知道太子这几年始终派人盯着自己,是故年纪已到,却不敢娶亲,太子一日疑心不除,他贸然有后,只怕那孩子也活不长,镖局出身的护院跟大内出身的侍卫,他不会傻到以为那是同一种级别的存在,护院防得住宵小大盗,但防不住宫中侍卫,自己对在皇宫坐牢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这话说来大概也没人信。
江山,江山,若走不出那皇宫,不过也就是张地图而已。
说来,祖母真是聪明至极,一曲琴,一盏茶,一个笑脸,便换来皇上念念不忘,子孙富贵无匹。
端木家虽然不是官,但掌握着大康王朝的经济命脉,这权力可非一般官位能及,也难怪朝中官员个个眼红。
太子想要金银,这他尚能理解,只是太子以为他对皇位有意,未免想得太多。
江南四季各有风景,能日日跟母亲问安,见两个妹妹生活安好,他可什么都不缺,皇上几次召他留京他都推辞了,想要的便是自由自在,比起被困在宫中,对着一张地图自满,他倒宁愿腰缠万贯,行遍天下。
脚能踏上的地方,才叫江山。
皇位?谁希罕!
将六王爷的信放进炉里烧了,直到一丝纸片也不剩,他这才看起账本来。
上京一趟十余天,没听回报,这积在一起,只能说累得呛,嫌每日来回麻烦,这几次都住在港边的客栈里,直到事情处理完毕,才回府邸,才刚刚吃完饭,连茶都没喝一口,绿茴来报,说大小姐来了。
这都快生了还跑来跑去?
只见端木明珠跨过门坎,立即哗啦啦的跟他说白日在水榭发生的事情,她是听他的话,去跟未来嫂子亲近给母亲看,谁知道没弄好,人家以为她仗势欺人,摆架子呢,她端木明珠自认不是那种人,但水云路那波澜不兴的软泥态度,真是让她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只觉得冤枉万分。
听完端木明珠的“委屈”,端木琛只觉得好笑,“她真这么讲?”
“是,我都觉得自己要是坏人了。”
看着她懊恼的脸,端木琛微觉好笑,“行了,我再跟她说。”
“再?哥哥你跟她哪有这么熟?”
端木琛笑了笑,“原本不熟,不过前几口看了京中来信,熟了。”
不但熟了,也知了。
水云路是庶长女,但在她之前,有两个姨娘怀孕却都滑胎,水家四房有十几个女人,除了正妻之外,能顺利生下孩子的只有李姨娘跟另外一个通房,这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只会聪明,不会傻。
她那句“端木少爷没同我说起此事,只怕另有安排,不如姑娘再跟少爷商议商议,若是意见相符,那我便择吉日拜访太太”,真的是很伶俐,明珠都没发现的事情,倒是被她嗅出端倪。
“你回去休息吧,我会跟她提的。”
“那得跟她说,我没那意思喔。”
“知道了。”
待端木明珠走后,端木琛把茶喝了,这才对外喊,“墨玉,去桃花苑请水姑娘过来……不,去跟水姑娘说,下午若方便,我去桃花苑访她。”
水云路当然是方便了。
他看了一会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换件衣服往桃花苑去。
上次来桃花苑,天色黑,根本看不出景致,这次倒是真看出来了,小塘,凉亭,绿草地,攀墙的紫色朝颜,几只花猫随意或躺或卧,十分闲适,只是……
一个青衣丫头就站在垂花门旁,看到他,立刻行礼,“见过三少爷,我家小姐在亭子里。”
从太子手中的有用之人变成无用之人,差异可不是一两点。
那日她来送八字时,盛装华服,俨然是高贵的官家小姐,此刻却是素颜,棉布衣,头发也只用粗钗简单挽了个髻。
石桌上没有烹茶用具,简单的一只壶,两个杯子。
端木琛知道就在前几日,太子把自己的人都撤了,也有预期桃花苑中仆人会少得多,只是环顾四周,这……
水云路嘴角弯了弯,“三少爷见笑了。”
的确很好笑。
大抵是婚事已定,刀疤嬷嬷懒得应付,那些好衣服,首饰,都不给开箱,明珠说,她连胭脂都没有——听到时已经觉得荒谬,没想到亲眼所见更离谱,太子要撤人,竟连个粗使丫头都不留。
看来,那青衣丫头应该是水云路从水家带出来的,所以才没被收走。
太子心胸狭窄至此,简直大丢皇家脸面,难怪皇帝禁足,罚俸,不说日期,恐怕就是要他好好想清楚。
“嬷嬷把好茶叶都拿走了,只剩一些粗茶。”水云路亲自给他斟了茶,“三少爷请用。”
连茶叶之类的东西都拿走?
一般女子落到这田地,只怕终日惶惶不安,她却是气度娴雅,让他不由得生出一些好感。
结亲,是他给自己善后,后来知道她只是无奈奉命,他想,那就养着吧,他就不信一个女孩子还能在他手中翻天不成。
此时见她稳重,内心不禁生出另一个想法——母亲出身低微,又不识字,故即使这些年不少夫人相邀,总不敢过府,怕给儿子闹笑话,能跟官家结亲一直是她内心希望的,水家不只是官家,还是国师世家,皇亲国戚看到,也会敬上三分,水云路容貌出众,气度泱泱,完全符合母亲对官家女子的想象。
如果她真能讨得母亲开心,也算是替他尽孝,只是如何让她愿意照他意愿行事,恐怕是得好好谈一谈了。
水云路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非常荒谬,但她一来无心摆样子,二来,也没那能力摆样子——刀疤嬷嬷可把所有能拿的都拿走了,桃花苑只是雕梁画栋的一间空院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