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垂下视线,长长的眼睫在粉颊上映出影儿,粉唇噙的笑意更深,白嫩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徐徐拂着漂浮的茶叶,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别想反悔!”
黑龙怒道,咄咄逼人。
“不道歉也行,把鳞片还给我!”
他懒得跟这小女人玩无聊游戏。
姑娘抬起双眸,好整以瑕的提问。
“你说的信在哪里?”
黑龙从缠身的药布里,抽出一张纸,往桌上重重一拍。他的力量能劈开雪山,但同样的力道,劈在姑娘身旁的桌子上,却半点反应都没有,桌子还是好端端的震都没震一下。
“这里!”
强劲的掌风,对她也没有分毫影响,绸衣与长长的发丝不见飞扬。她只看了眼,视线就再度回到黑龙脸上,露出深深的同情,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你被骗了。”
黑龙的发因怒气而硬直。
“什么?”他低咆。
因为同情,所以她很有耐心。
“你太笨了,所以轻易就被骗了。”
气坏的黑龙正想怒声反驳,桌上的信纸却皱了起来,浮现清楚的五官,发出嘎啦嘎啦的笑声,四角卷起的翻滚,落到一张舒适的椅子上。
“嘎嘎、嘎嘎,说得错,这只龙果然是笨的。”
它笑得东倒西歪,左拧右扭,纸上的少女图案也跟着扭曲,又滴下几颗晶泪珠。“我只是抺上墨水,随便骗了几句话,他竟然就信以为真。这么笨的龙,难怪会被剥掉鳞片,光溜溜的活像条泥鳅。”
刻薄的讽刺,激得黑龙心头火起,五脏六腑都烤得滋滋作响。
轰!
他嘴喷出雄雄烈火,瞬间将作怪的信妖烧成一团灰烬。备受屈辱的他,刚要转身离开,想要尽快沉回深深的水潭里,好好睡上一觉,或是找些虾兵蟹将来出气时,椅子上的灰烬竟无风自转。
灰烬转啊转,逐渐下沉累积,很快的又堆栈成一张完好如初的纸。
就连龙的火,也无法消灭它。
“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这把小小的火,拿去厨房里,烧那些木头还管用些。”
它露出轻蔑的表情,嘎啦嘎啦的笑,左角迭着右角,戏谑的说出毒言语。
“泥鳅!泥鳅!笨泥鳅!”
黑龙眼前发黑,单手一挥,露出锋利的龙爪,刚要挥过去,一旁就响起娇脆好听的声音,用软甜的语调说道:“不可无礼。”
简单的四个字,蕴含强大的力量,他身上的药布,陡煞一圈圈全部收紧,束缚得他动弹不得,连嘴巴都被封住,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维持原状,可笑的僵在原地,只剩一双眼睛能怒视信妖。
见到黑龙被困,信妖有些讶异,皱折挤出眉挑得高高的,态度轻浮的对姑娘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挺识相的。”
它满意的舒展,单薄的纸身膨胀开来,有了人的形状。
“哼,要进木府,也没外头说的那么果难嘛。”
“是黑龙太笨,才会带你进来。”
姑娘巧笑倩兮,吩咐一旁的灰衣丫鬟,替信妖奉上最好的茶。
“对,他笨透了!”
信妖再同意不过了。
“不过,你也不像传中那么厉害嘛,外头那些没用的家伙,只会听信謡言就吓得整天姑娘东、姑娘西,真把你当砚城的主人了。”
“我的确是砚城的主人。”
她轻声细语,笑得很惬意,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被冒犯了。
“就因为我是砚城的主人,所以,我知道砚城最美丽的少女是谁。”
“这还用你说。”
信妖翻了翻白眼,墨迹点的眼珠,后翻到眼眶里头。它转过身来,骄傲展露背上的少女。
“就是她。”
姑娘却用小手掩嘴,轻笑出声。
“当然不是。”
她扬起手来示意,灰衣丫鬟即剧恭敬的退下。
“那只是庸脂俗粉,最美的少女早就被我挑进木府,跟庭院里那些奇花异草一样,只能供我赏心悦目。”
信妖听了,色心又起,不愿意身上的图案,输给姑娘的收藏。它不断替换美女,就是要能为自己添色,听到有更美的少女,当然不愿意错过。
“你该不会骗我吧?”它有些怀疑。
“当然不会。”
姑娘摇摇头,小手指了指旁边,比读到书上有趣的地方更开心。
“你又不像黑龙,我怎么能骗得了你?”
连人与非人都敬畏的木府主人,也对它如此敬重,说的话让它飘飘然,更再次确认关于这小女孩的种种传言,全都是子虚乌有。
“那你快点把最美的少女叫出来。”
它愉悦的下令,在椅子上坐得更舒适,还要灰衣丫鬟伺候它喝茶,用纸片的舌,咂咂有声的品尝滋味。
“刚刚就已经派人去传唤了。”
姑娘也端起茶来,笑容可掬的与信妖享用好茶,气氛极好,相处得就像是多年好友。
“你真识相。”
它不吝称赞,上下打打量着她,眼睛眯了起来。
“要是等一下那个少女没有你好看,我就把你卷了,让你当我的图案。”
它觉得她的模样,初时看并不惊艳,但是愈看愈好看。
姑娘笑而不答,灰衣丫鬟已经把人带到,轻推到信妖面前。
那少女美若天仙,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真的比它强留身上的那个,好看不知多少倍。信妖站起身来,在含羞带怯的少女身旁兜转,感叹世上竟有如此美人,不论哪个分都好看得不可思议。
欣喜不已的信妖,耸肩抖了抖,背上的图案就落了下来,被强留的少女跌坐在地上,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仍默默垂泪。
信妖张开双臂,身子从中分开,将美丽绝伦的少女圈卷入内,过一会儿,它的背上就浮现那少女的图案,千娇百媚好看极了。
它的脑袋往后转,脖子伸得长长的,像是女人穿上新衣裳那么高兴,来来回回看着,都不觉得厌烦。
“这图案果真好看!”
“喜欢吗?”姑娘问。
信妖猛点头,视线还舍不得移开。
“喜欢就好。”
银铃般的声,最先引起小小的,但那震动就像湖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扩大,直到波及信妖时,云动已经如似狂风,吹得信妖站都站不住,被吹得离开椅子,啪啦啪啦的在大厅里速旋转,人形溃散,四角也卷不住,只剩白纸一张。
头晖目眩的信妖,使尽全力都无法扺抗,蓦地觉得背上一阵剧痛。
只见背后的美女图案,竟张口咬住它。
这一口咬得很深,美女的嘴角流出液体,细如丝线,随着旋风飞扬,日光下红艳炫目,再一滴一滴溜窜进它的伤口里头,渗到它最最深处,再这之前,连它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深的地方。
当红艳消褪,液体都溜进去,美女图案也消失不见,狂风才骤然停止。
信妖飘飘荡荡,无助的落在地上,惊觉下角竟多了一枚红色印痕。它拧了又拧、扭了又扭,用尽所有办法,甚至在地上摩擦,磨得有些部分都变薄了,印痕还是完好无缺。
“为什么抹不掉?”
它哭泣的喊着,先前的高傲,都被磨得精光。它再也笑不出来,指控的望向姑娘。“你骗我!”
她微笑着承认。
“是啊。”
美丽的笑容,如十六岁少女般天真无邪。
“你比黑龙更笨,竟然傻到自投罗网,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蠢笨的妖怪。”
信妖颤抖起身,愤恨的扑向圈椅,想要将狡诈的小女孩卷起,扭紧直到她全身的骨头都粉碎,连肌肤也破裂,再也不能露出那种从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