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尽量。”陆大夫抚须微笑,何等镇定的表现真不愧是昔年太医院大国手出身,再怎么刁蛮难缠的嫔妃小主都见识过了,还真没把玉米这不合群的小打小闹当回事。
“谢谢陆大夫。”她大喜过望。
“陆大夫,”燕青郎身为府中最高统帅,立刻做出最专权独断的最终裁示,“不用听她的。该扎的该喝的,一样都不能漏。”
敢情不是扎您老的肉,您老还乐得大方了?
玉米气得牙痒痒的,恨不能扑过去先咬他两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下!幸亏陆大夫这次没跟着他发癫,在看完那抹烫伤,搽了陆家独门秘制清毒雪肤膏,再留下两罐子给她早晚使用之后,仙风道骨的老大夫便在玉米含泪的感激目光中飘然而去。
留下大将军和小厨子继续大眼瞪小眼……
“看吧!我就说没事。”得意的小厨子下巴快都翘到天上去了。
“……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大将军却笑得好不温柔热烈,十足十的铁汉柔情、荡人心魄。
小厨子一时轻敌,又被美色给迷得晕头转向、芳心乱乱飞。
然后,毫无意外地,她的米糊脑袋再度自动遗忘了关于“忍痛款包袱姑子转回家,从此山高水长郎君再见”这件事。
第8章(1)
第二天一早,玉米精神充沛、心情畅快奔放地跳下床。
“哎呀!今天天气真不错。”她对着窗外下着大雨的天儿咧嘴笑,只觉放眼望去,处处顺眼,真是人生多美好呀!
今天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热呼呼又开胃的酸菜白肉锅了,先用猪大骨和鸡骨熬成醇香的高汤,再放进自家腌的酸白菜,还有用牛肉、羊肉、鸡肉和鱼肉打制出的四喜丸子,和各类蕈菇口蘑、片得薄薄剔透如纸的五花白肉片,等火锅沸腾翻滚着,嘟嘟儿地狂冒热泡泡,一口酸菜一口白肉片儿,再喝上一大口汤,哇!那滋味简直神仙不换哪!
“今儿就让将军大人尝尝我玉氏阿米炮制火锅的好手艺吧!”她一拍大腿。正在兴奋间,门外响起了两下迟疑的轻轻敲门声。
“哪位?”她一开门,微微愣住。
“奴婢剑兰前来领罪。”剑兰玉容憔悴至极,一见到她便跪了下来。“请姑娘责罚。”
“你、你这是做什么?”玉米吓了一大跳,忙弯下身去想扶起剑兰,却发现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撼动不了她半寸。“别跪别跪,快点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呀!”
“不,玉姑娘不重罚奴婢,奴婢就长跪不起。”剑兰眼圈儿红红,固执坚定地。
“那你总得跟我说个原因吧?”她紧张地挠了挠头,呐呐道:“就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同我请罪好了。”
“奴婢对玉姑娘不恭,目中无主,实是罪该万死。”
玉米傻气茫然地张着小嘴儿,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啥?就为这?”
“请玉姑娘重重责罚奴婢!”剑兰满心悔愧地伏下身去。
“……好吧。”她猫儿滚圆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严肃地点了点头。“是该罚,不过你当真认打认罚,绝无二一言?”
“是!奴婢心甘情愿,绝无二言。”剑兰自知不该因主子的喜怒而迁怪他人,还生生地怠慢了主子心尖尖上的姑娘,她实是有负主子的托付。
况且玉姑娘自进府中以来待她何等亲切,为什么她竟一怒之下都给忘了呢?
剑兰越想越是惭疚万分。
“就罚你今天到小厨房帮我打打下手,做做二厨的活儿吧!”玉米眯眯儿地笑。“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剑兰愕然抬头,惊喜中带着一丝不安。“玉姑娘,奴婢是领罚,不是求您开恩的。”
“把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拖去烧柴、杀鸡、切菜、熏油烟气儿,这还不算罚你活受罪?”她佯作讶然。“而且你不是说任我处置,绝无二言吗?”
剑兰呆望着她片刻,嗫嚅着,忽然泪珠儿滚了出来。“玉姑娘……”
“我知我知,我是个天上难见地上少有的善良大好人,”她吱吱笑得眉眼乱飞,好不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嘿。”
剑兰傻住,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着,下一刻已是忍俊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不过平常大家都不懂得欣赏,不是老爱说我傻呀、少根筋呀,脑子给驴踢了,再不就说我是奸商,把银角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她想起野店里常常“众说纷云”的食客们,在小小不爽的同时,却也不禁有点想念起那堆口无遮拦又爱胡吹海吹、却着实热情可爱的大老粗。
说真格的,她这么久没回野店,也不知有没有人想念她?
小粮肯定是想煞了自己的。
“哎。”玉米突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没精打彩。
“玉姑娘,您有什么烦心事便跟奴婢说吧,只要您一句话,奴婢火里来水里去,万死不辞!”剑兰神色一正,慷慨激昂地立誓道。
“没事没事,”她一时汗然,连忙道:“我只是想我弟弟了。”
“剑兰愿前往野店护送粮少爷进将军府与姑娘一聚。”剑兰热烈地朝她拱手抱拳。
“呃,那倒是也不必啦……”她思弟情深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难得的尴尬之色,吞吞吐吐起来。
“为什么?”剑兰一阵迷惑。
“因为粮哥儿进府探亲一回,野店就得歇业一天。”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微微笑意响起。“对玉老板来说,损失就大了。”
燕青郎一踏入房内,就成功接收到玉小姑子杀气腾腾的白眼……唔,丫头精神很好啊,看来伤势是好多了,他也好放心些了。
“奴婢见过主子。”剑兰一颤,心虚地头垂得更低了。
“我手上有伤,所以让剑兰先去帮我起灶火。”玉米见状,赶紧跳出来挡在面前,不忘回头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快去快去……对了,今天吃酸菜白肉锅,将军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燕青郎负手而立,浓眉微挑,似笑非笑,又岂会看不出她们之间那一点小九九?不过……只要她欢喜便好。
最后剑兰还是在玉米的掩护下挨挨蹭蹭地,面露不好意思之色地溜走了。
“酸菜白肉锅很好。”他低下头对着玉米一笑,温和地道:“不过你只能看,不能动手。”
“我的手都没事了。”她心下一甜,有些害羞又有些抑不住地喜孜孜,越发欢快道:“真没事,而且陆大夫的药很灵,才一个晚上连疤都没留,真不愧是太医院的圣手呢!我记得以前有个苏太医也很厉害,他帮我爷爷治病的时候——”
话声戛然断止。
玉米脸上划过了一抹深深的惊恐。
而原是噙着宠溺浅笑,专心倾听的燕青郎一僵,黑眸倏现锐利警觉之色,机敏危险地一如窥见了猎物出现的猛虎,心,却不安地狂跳了起来。
苏太医爷爷?!
若非她那抹心虚的惊恐来得太离奇、太不合常理,或许他也不会那么迅速地觉察出异状来。
他盯着她,看着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脸变得惨白,胸口不禁重重一抽。
难道,时至今日,她还是如斯防备着他?
“原来……小米的爷爷也曾出仕为官吗?”他难掩苦涩,仍是心软了,竭力让眼神中的锐色消失,温和、小心地微笑问道。
他怕惊着了她,她便会就此远远逃出他的生命之外。
玉米不发一语,神情依然透着明显的戒慎。
“其实东疆镇上也有不少告老还乡的官家子弟后代,说来此地虽不若中原繁华富饶,却也是草沃马肥,天辽地闇,也可算是忘忧之乡了。”他凝视着一动也不动的玉米,低沉的嗓音越发轻缓温柔,但嘴角扬起的微笑渐渐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