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瑕这才惊觉到,自己那日的审时度势,逼她在郡主面前仗软之举,着实深深伤了她。
她心底定是气极了,恨透了他,因为他在那些明显敌视她的名门千金面前给她没脸,甚至不曾为她讨还那一巴掌的公连。
思及此,他越发心绞难抑。
「相爷,姑娘什么都没有说,」,小笺心情沉重地道,「可是婢子料想她心底一定还是很不好受的。」
「她可曾跟你说过些什么?」
「没、没有。」小笺一惊,连忙否认,却心虚地低下头。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想起夏迎春晕倒后醒来说的那番话,眼神精明凌厉了起来。
小蔓想起夏迎春的嘱咐,还是咬牙否认到底,「婢子并不敢瞳瞒相爷什么,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眉心皱得更紧了。
就在此时,房里传来了杯盏碎裂声
文无瑕心下一紧,再顾不得质问小笺,急急推门而入。
第8章(2)
「夏姑娘——」
夏迎春手扶着花几,闻声回头,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呆了下,随即呐呐解释「我……只是想喝水。」
「别动,当心脚下。」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她脚边碎了一地的瓷片,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离那些破瓷片越远越好。「来人,快把连些东西扫了!」
「是,婢子马上打扫干净。」小笺慌慌张张奔进,见状赶紧动手清理。
「放、放我下来。」夏迎春在他怀里慌乱地挣扎了起来,小脸涨得通虹。
「不放。」他面色也很不好看,深邃眸光盯着她,微恼道:「想要什么喊一声便成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动手?砸了杯子不要紧,万一人又跌了、伤了可怎么办?」
他气急败坏又难掩焦灼关怀的低吼,令她先是一愣,随即酸苦甜涩、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既然不再记得她,既然视她为外人,他为什么还要对她做出这样百般怜惜心疼的举止来?
就算是同情和施舍,现在对她又有什么意义?
「文相爷。」她不再挣动,抬眼直视他,「请自重。」
她眼底的疏离客套,像一记重拳深深捣在他心上。
文无瑕一震,所有心疼焦急和慌乱瞬间僵凝住了。
从不知道,她这样客气看待着他的眼神,竟会让自己这么地痛
他恍恍惚惚地将她放了下来,心里闪过瑟缩和不安,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头梗塞,脑中一片空白。
她站稳了之后,朝他福个身。「谢谢相爷。」
「夏姑娘」
「相爷没事的话,民女想休息了。」
「夏姑娘,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冲口而出。
夏迎春心里一酸,目光苦涩茫然了起来。「我有生气的资格和理由吗?」
「那日是我处理失当,我代郡主向你道歉。」他急急道,「只要能够让你消气,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眼眶一红,鼻头不知怎的酸楚了起来。
真是个大傻瓜仔细想想,他又有什么错呢?
忘了她不是他的错,维持相府名誉也是应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
连一切错只错在,命运弄人……
她胸口一痛,泪水又不争气地浮现,只得急急别过头去,哑声道:「已经过去了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真的没有生气。」
文无下怔怔地看着她,感觉到她话里有话,心下没来由感到不安。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深深蹙眉。
「民女只是想明白了。」夏迎春用袖子掩饰着悄悄拭去泪水,回头对他浅浅展颜一笑。「人总不能永远一直着过去,活在梦里,再怎样日子都得过下去不是?」
他胸口一窒,怔怔地看着她。
「这阵子叨扰相府也够久了,我这两天胎象稳定许多,上路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她神情很平静很温和,终于把这几日盘旋在心底多时的念头说了出来。
「你……要走了?」他瞪着她。
「对。」
「姑娘」小笺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了,情急唤了声。
她望向小笺,只是微微一笑。
「为什么?」他喉头不知怎的变得异常干湿,短短三个字,却挤得生痛。
「我找错人了。」她静静道,脸上却有说不出的寂寥之意。
他脑子轰地一声,血气顿时翻腾上涌。「你——你说什么?找错人?事到如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在相府被她搅得鸡飞狗跳、翻天覆地之后,他也因她而苦恼伤怀,又心悸动荡、辗转反侧的当儿,她居然轻飘飘一句「找错人了」,就想将这些时日来的种种一笔勾消?!
「对不起。」夏迎春看着他的眼神很是复杂,像是眷恋,又像是告别。「我的守诺已经死了,我是永远找不回他了。」
「夏姑娘,你——」他摇着头,全身不知为何出奇地发冷,眼神闪过一丝受伤。「你这是故意在戏弄我吗?或者一直以来,你根本都在拿我和相府作耍?」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眼底有浓浓的疲倦之色,平静地看着他。「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曾相信过我,我也没有铁证可以说服你,你就是我的夫君,可现在我已经明白,当初那个叫守诺的男人其买已经不在。你是文无瑕,有权势有才华的当朝宰相,不是我的守诺了。」
文无瑕瞪着她,心底翻腾激荡如涛似浪,却哑然无言,不知如何以对。
「一切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她怅然苦笑,声音越来越低微。「如果早知道是今日这般境况,我当初就会留在石城,好好过日子,好好把孩子养大,这辈子,也绝不踏进京城一步的。」
文无瑕脸色煞自,全然无法动弹。半晌后,终于动了动,像是想抬手触摸她苍白的小脸,后又强忍住了,默默紧握成拳。
「漠北的消息,很快就会回来的。」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有一丝藏不住的恳求、
她眸光一闪,随即卫黯然下来,摇了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叫做不重要?」他所有的沉静镇定霎时崩解了,大手抓住她的肩头,黑眸炯然地直直逼向她,「只要玄隼一回,证实你说的都是实情,那么你就是我的妻,你肚里的便是我的孩子,我绝对不会舍下你们的!」
「没有可能了。」夏迎春望着他,泪光闪闪,悲伤地低声道:「你是当朝的宰相,而我我却是石城怡红院的老鸨,你能娶我为妻吗?你会愿意吗?」
文无瑕闻言如遭雷殛,脸色变得惨白,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没错,我是老鸨,那间怡红院是从我娘亲手中接下的。我自小就没有爹,是个私生女,我娘靠开妓院把我养大。」她微笑着,泪水却直直落了下来。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觉耳际嗡嗡然。
「我手头上有十七八个花姑娘,在来找你之前,我把怡红院留给了她们。」她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吐出,仿佛想斩绝自己所有的退路。「当时,本以为连辈子我和孩子是不用再回到那里讨生活了不过现在想想,原来我这一生注定要走上我娘的老路子,不管再怎么翻腾,人,都是敌不过命的。」
文无瑕满眼痛楚地凝视着她,声音喑哑得低不可闻道「原来,你以前这般苦。」
她几乎被这一句温情的话击溃了,紧紧咬住下唇,才勉强抑住扑进他怀里痛哭的冲动。
夏迎春,争点气,就放手吧
「不苦。」她别过头去,含泪眸光落在旁处,不愿再着他一眼,故作欢快道「每天开门做生意,红袖招香,送往迎来,夜进斗金多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