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剥哔剥!不知道为什么,地下室一直有声音,她越来越担心。是自己忘了调整电窑的温度了吗?
“钱在楼上,忘了带下来!”她焦急地道。“先欠着,我下次去店里付清。”
转头又要往下冲。
唔!再度被拉住。
茜希极度缓慢的回过头。这次,怒火已在她眼中跳动。
“一百七十元。”那个男人依然那么温和有礼貌,依然那么坚持。
不只坚持而已,他一手继续扣住她,另一手从长裤口袋抽出一张纸,抖了一下展开来,开始机械性地念:“四月十七日,一百七十元;十八日,一百七十元。接下来五天都一百七十元,十九日开始十天是一百六,五月周年庆,我们店里打折,所以是一百元……这几个月的钱加起来,方小姐,你总共欠我们九千七百元,恐怕你得先把前帐付清。”
那双满含着怒气的眼眯了一眯,原仰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她的反应挺有趣。
大部分欠钱的人被讨价,若不是耍赖就是心虚,没有像她气焰这么盛的。
一开始他主动提议要替堂弟的餐馆收回呆帐,还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不久之后他就反悔了。
他哪来时间?
事实上,以他花在追债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可以赚进比讨回来的帐更多的钱。
一切都是他该死的投资,而他一开始甚至是不情愿的。
但无论如何,他投资了,于是这间义大利餐馆就成了他的责任。而,身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原仰很难接受他名下有不赚钱的资产。
他早知道不能信任原野,他堂弟的率性和自己旗下的艺术家有得比。
钱不重要,创作比较重要——最好钱真的不重要!
原仰完全不意外店里没有会计,他瞄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帐册,马上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田野义式厨房”不但让客人赊欠,而且从来没有人去讨过帐。结局就是,他们的生意蒸蒸日上,但他们的营收入不敷出。
“你得把帐收回来,不然这间店的收入无法和成本打平。”他耐心地对堂弟解释。
“好,你去。”田野义式厨房的主厨兼店东把帐册往他头上一丢,就认为问题解决了。
原仰除了很擅长赚钱之外,也很擅长解决问题——除非他休假十天回台,闲着无聊决定自己出面讨。
今天是第七天,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笔。认清了自己无聊的行为之后,他决定明天起委托专门的帐务人员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他得先搞定眼前的小辣椒。
不,应该说,是一个超迷你的小暴君。
被他抓住的这个女人突然往他脸前一贴,他们的鼻尖相距不到五公分。一个混合着体热、薄汗和香皂的气息往他的鼻端钻了进去,他的鼻翼不自觉的翕张,深吸一口她的气息。
很好闻,他发现。
不是那种香水脂粉调出来的体香,而是一种天然的,经过劳动后的女性气息。
他甚至花了点时间欣赏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一开始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和披散下来的刘海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让他花了点时间才看清乱发下的双眼。
然后他就定住了。
那是一双充满生命力的迷人眼神,精光四射,热力充沛,黑白分明,光看这双强烈的眼神,很难让人相信它的主人竟然只有这么娇小的身体。
此刻,那双眼睛凝听取着浓浓的怒气,射出火刀将他千刀万酬。
“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哔哔剥剥的声音?”小辣椒暴怒地跳脚。“告诉你,那是我的炉子发出来的声音。如果你害我的作品全部烧坏的话,当心我杀你全家!”
怒吼完,一个东西塞回他的手中,小暴君往后一跳,咚咚咚咚咚,快速消失在楼梯底下。
“……”原仰看着手上的东西。
他送来的面。
“呵。”有趣的小东西。
他四下看了一眼,门旁边有一个破旧的柜尘,于是他把面往柜台一放,好好打量一下这间工作室。
“陶璃工坊”,帐簿上是如此登记这间工作室的名称的。
陶璃,逃离。有意思。
原仰站在屋子的正中央,将近四十坪的空间其实相当宽敞,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家其,让它看起来更加空荡。
他猜想这间工作室以前应该曾经是店面,因为它面对外面的那一面全都是玻璃墙,破旧的塑胶地板上有许多痕迹和油渍,是当年桌椅拖拉时留下来的,所以极有可能这里曾经是老餐馆。这也解释了门口他放面的那个柜台,以前应该就是收银台。
不过现在除了那个柜台以外,整间屋子只有左手边的墙上钉了整面的架子,角落摆了一张办公桌和椅子,其他部分都是空的。
只有架子的这一侧开了灯,困此房子有一半陷在黑暗里。
他听着地下室透上来的声响,慢慢走到那一整面的架子前。
“啊。”他开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这面架子摆了十来只陶艺和琉璃作品。有三十公分高的陶塑,也有大尺寸的琉璃圆盘,还有一些发饰类的小饰品。
他对那些商业化的小东西不感兴趣,直接捧起一个直径三十公分的不规则球体。
一阵鸡皮疙瘩窜过他的背心——这是原仰每次发掘一位新天分时必有的反应。
这个球体是蛋形的,由陶与琉璃两种材质接合而成。顿圆的那一端是陶,尖圆的那端是琉璃,陶作是原色,琉璃那端是深浅不一的蓝禄,如水一般流转。
有趣的是,球体两端各有一只深深陷进去的手,在中央陶土与琉璃交会的地方相触。透明的琉璃之手仿佛想将陶土之手拉出水面,又像要被它拖入海底,一起灭顶。
这个作品既奇诡又有趣,让人背心发栋,却又感受到其中强烈的冲击与生命力,原仰突然极度想认识创造出它的主人!
他把蛋形球体放回去,一一浏览架上的物品,有许多件作品让他背心的疙瘩越来越密,而它们竟然就这样被随意的放置着,实在是太暴殄天物。
“啊——*#$*#$*#$@——”从地下室传来一串色彩缤纷的咒骂。
看来楼下的情况不怎么乐观!
原仰轻叹一声,知道今晚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环山街一百二十号。方茜希,‘陶璃工坊’。”他拿出手机,录下简易的备忘。
录完后,再看一眼阴暗的工作室,他满意地转身离去。
第2章(1)
通常在她正常的时候,方茜希都还算个好相处的人,起码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所谓的“正常时候”是指她不是刚起床,她不急着工作,或是她刚收到客户的汇款,口袋里有点钱。
一个星期后正是这种“正常时候”。
刚结束一天工作的她精神正好,尚不到上床睡觉的时间——清晨八点——而她的几个客户最近又刚付了钱,所以她也没有赶着完工的压力,于是方茜希坐在客厅里,开始很认真的反省。
她是不是太恶霸了?
说到底是她欠钱在先,人家上门讨债也是应该的,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把人家给轰走。
其实那天处理完地下室的状况,她是有跑上来打算跟那个送面小弟讲,要立刻出去领钱还他的,可是等她上楼时,楼上已经没人了。
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她上楼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然后这几天又一直想着欠人家的钱,害她不好意思再叫面,所以只好靠着一大堆的冷冻水饺握过了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