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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页

 

  篷子前后两面的竹编帘子高高卷起,侧边开有小洞窗,于是进入船篷内,天光仍盈盈浅浅透进,河道两侧的民情景致亦能轻易入眼。

  甫上船,少年小厮朝船尾伤责掌橹的大叔比了个手势,接着便面向河道蹲踞在船首,并未跟进篷内。

  船只开行于水面之上,平顺无比,几平听不到溅水声响,夏晓清不禁多看那位堂橹大叔几眼,心想,此人该也是宫大爷身边卧虎藏龙之客吧……

  突然,领她进船篷的男人身形一滞!



  宫静川在离他自己最近的一张圆墩椅上落坐。

  敛眉,交睫,一手缓缓按在左膝,姿态有些不经意,倘若事前不知他腿脚带伤,肯定要被蒙骗过去,但此时此刻,夏晓清只见他面色略青白,仔细再看,那饱满宽额已渗出薄汗。

  他在人前忍痛,不让外人觑见狼狈样子,然,现下却又不忍了……为什么?

  对他而言,她夏晓清已不算外人了吗?

  他自个儿心里喜欢……

  他中意你却不表态……



  她蓦然间有些懂了。

  他一开始避于折屏后不见,之后遨她过府,却是坦然待之,其间心思变化全凭初始感觉,觉得喜欢、合意、可用,他要用她,因她懂得一些技能,聘来教授一双小姊妹恰好可行。

  他中意她,却非男女之间那种意味,而是替妹妹们找到合用的人。正因如此,她被他放进眼界里,她已入他的眼,已非外人。

  想通这一切后,实不知该哭该笑,因被看重而窃喜,内心却又莫名沉滞,两种心绪交相夹击,让她进退无据,傻了般定在原地。

  叩、叩——叩——

  蹲在船首的少年小厮很故意地敲出声响。

  她整个人一震,被吸引过去,就见对方挤眉、眨眼、努嘴,拚了命给指示,而且还合掌偷偷地又拜又求,瘪起嘴,两道眉揪成八字模样。

  循着他所给的方位看去,红木矮几上搁着一团厚布。

  那少年的意思似乎要她帮个忙,因主子没要他进,他不敢任意进去,只得请她将厚布递给主子大爷。

  她凭本能挪动双腿,走近两步,指尖触及那团厚布时,柳眉忽而一动。

  竟热烫热烫的!

  厚布里似裹着烤烫的小石碎片,挲了挲,发出「沙沙」声音。

  少年小厮咧嘴一笑,指指左膝部位,她一看也就明白了。

  捧着厚布团走到正闭目忍痛的宫静川跟前,他额面上的泛珠较道才分明,额角细浮血筋,显然腿脚的不适让他必须花费极大心神应付,暂且无力顾及其他。

  如此倔气,如此……在人前强撑……

  夏晓清一时间道不明内心那层层迭迭涌出的东西,波动似澜,忽疾忽徐,深心的深心之处,仿佛某根弦被挑动,隐隐颤颤,浮游蔓延,无法抑之、挫之……

  那一声叹息在心中悄悄滚逸,不让谁知闻。

  她矮下身,半跪在他跟前,将一团热烫的厚布捂在他左边膝头上。

  突然间,她轻捧厚布团的柔荑被用力按住!

  她气息陡窒,脸容扬起,对上男人徐徐睁开的一双峻瞳。

  「你……你很疼,是吗?热敷一会儿会好些的……」她涩涩从唇间挤出话,一颗心怦怦、怦怦跳得好响,被按住的手不敢轻动,肤上已烫出一层热。

  男人那双深沉长目看了她许久,看得无端细腻,在她五官表相上细细穿梭,同时似也看进她神魂里。

  终于,宫静川薄唇微勾,淡淡笑开。「是颇疼呢……那就有劳晓清姑娘了。」

  他很懂得得寸进尺的法门。

  昨日尚称她「夏姑娘」,今日已直用她闺名,且用得很理所当然,根本不管她如何想?又允不允?

  「你手腕和颊面上的瘀痕好些了。」放开她的手时,宫静川平铺直叙道。

  「嗯……」夏晓清闷着声,点点头。

  热布团上缝有两条细带子,她将厚厚布团仔细绑在他膝处,确定热度能渗进,好一会儿才又小小声挤出话。「多谢宫爷所赠的药膏,果然能收奇效。」

  其实应该唤小厮进来服侍的,但他放任由她,她竟也顺手做了,就跟寻常时候替筋骨不好的娘亲按揉、拍通血气差不多感觉,是直到她指尖隔着薄薄襦裤布料碰触到他大腿,他似有若无一震,她也跟着震醒,一张脸红到几要冒烟,才倏地站起,并矫枉过正般退开两大步。

  「是我要多谢姑娘。」宫静川微微一笑。

  应是忍过最疼的那一波了,青白脸庞终于浮出一些血色。

  他静看她一会儿,道:「那药膏虽好,却希望姑娘往后不再用得上它。」

  夏晓清心湖落叶,心漪漫漫,内在波动着,她尽力持平语调,道:「宫爷不该……不该让明玉和澄心来寻我,不该让她们到夏府来。」

  「坐。」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贯淡然的神态,浑像似没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咬咬唇,她听令坐下,见他闲慢饮茶,她也端起桌前的茶秀气喝着,一口接一口啜饮,眸心轻凝不动,未察觉自个儿像在跟谁赌气。

  第七章

  片刻过去——

  「为什么?」宫静川放下茶杯,一手犹按在左膝上,问得突然。「明玉和澄心为什么不该到夏家寻你?」

  夏晓清抬起羽睫,容色清冷。

  她静默了会儿,那双眼学不来冷然姿态,又流漫出太多感情。「……那地方不很安全,她们去了,若碰上不好的事,吃了亏、受了伤,怎么办才好?」

  他目光略深,嘴角翘弧亦深了深。「有无惑跟在一旁照看,我想即便真遇上麻烦,吃亏受伤的事应该还轮不到那两只惹祸精。」

  「她们没惹祸!」她本能地替小姊妹俩辩护,搁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她们仅是有些……嗯……不按牌挥出牌罢了。」

  「罢了?这叫罢了?你也太护短。」他刺了一句。

  「我没有!明玉和澄心她们俩……没、没有……她们……」她在激动个啥劲儿?那是他自家妹子,与她可有半分干系?她激辩什么?只徒惹他笑话而已。

  她忽然抿唇不语,因发觉他眉弯、眼弯,当真在笑。

  有些气闷,她干脆撇开脸看向洞窗外。

  外面河道平坦,岸上人家的屋房比邻而建,循着水道绵延而去。

  他们的篷船与几艘船只交错行过,不知从哪艘船上传来哨笛声,一长两短、两短一长,她感觉所乘的舟船缓了缓行速,然后见那名少年小厮亦吹起哨笛,同样是一长两短、两短一长。

  她心下微觉古怪,未及想通,笑话她的那个男人在她身后沉静问——

  「那地方既然不很安全,为何不走?以你的能耐,离开夏家独自营生,想是不难,不是吗?」

  从未有谁问她这样的事。

  他语气认真,不带丝毫嘲弄,仿佛对她的事上了心,因为在意,所以留意,若非她明白他的本意,会以为他当真关怀她。

  岸边有泊船正跟民家收蚕茧和生丝,一串招摇的大红灯笼垂挂下来,那是店家挂在屋后的招牌,前头开门营生,临河道的后头也不忘打自家名气,她看清了,每颗灯笼纸上大笔写着一字,串起来就成「城东伍绸缎庄」,是「伍家堂」的店……

  是了,她记起,他跟「伍家堂」的老太爷还是忘年之交呢!既跟伍家交往,又跟夏家牵扯上,这般的如鱼得水,这样的他手段太高,哪里是她比得过的?

  她将脸转正,调回眸光,幽然答道:「要独立营生确实不难,但若要离开,娘亲也得跟着我一块儿走,可她不能走的,不能离开夏家的……娘说,她生是夏家人,死是夏家的魂,死后她要葬在夏家祖坟地里,我爹坟头边留了她的位置,她要跟我爹葬在一块儿。」略顿,润润唇。「我的嫡母……大娘她应允过的,只要娘不掌事、不闹事,安分度日,待娘亲百年后,大娘会让她葬在我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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