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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毡房门口挂的是张用芦苇编织成的草帘,根本挡不了寒风。

  房中央的火塘和房内一样冰冷,火塘前方是简陋的床榻,和一个缺角矮几;床头立着一个看不出是木还是铁的柜子,进门右侧有堆旧马具和几个木箱子;堆高的马具上,挂着几串不知是何种动物的肉干,木箱旁则摆放着凹凸不平的铁锅铁瓢,和装水的陶罐皮囊等生活用具,左侧则积放着用来做燃料的牛粪饼。

  最糟糕的是脏乱,几乎每个地方都需要清理打扫,连床榻也如此。

  就在芷芙打量评估着房内简陋的陈设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铁链声。



  回头一看,她因极度的震怒,而双耳轰鸣。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瘦小的匈奴人,解开了常惠脚上沉重的锁炼,却将一副铁手铐,套在了他的双腕上,而常惠居然乖乖伸手,任他为所欲为!

  “拿掉它!”她低沉地命令。

  “单于和太子不准。”那个男孩拒绝。

  芷芙一把将他推开,扯下尚未上锁的冰冷手铐扔到门外,厉声道:“去告诉单于和太子,如果要他活着,就不能有手铐、脚镣!”

  那人被她大胆的举动吓住了,转身想跑出去捡手铐。



  “站住!”芷芙忽然喝住他,等他转过身,便警告他。“以后没有得到许可,不许进来,否则我让你爬着出去!”

  她话音方落,那人已旋风般逃出了毡房。

  当她将门上被扯开的草帘拉严回身时,却迎上了常惠阴沉的目光。

  “你不必对额图那么凶,他那么做,也是奉命行事。”常惠解释。“他是太子的奴隶,比孩子大不了多少,而且一直在暗中照顾我。”

  芷芙不语,知道他是受震惊和怒气的影响,才有力气训人,但他的体力很快就会消耗殆尽,而她还有好多事得做,无暇顾及他,或者小匈奴人的情绪。

  走到凌乱的床边,她将上面又脏又臭的毛毡扯掉。

  “放下!”常惠跟过来,从身后抓住她。“你答应过,我一回来你就走的!”

  芷芙不回答,而是反握住对方抓着她的手,暗中使劲将他压坐在床尾,然后盯着他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令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开。

  一等他放手,芷芙立刻俯下身,清理起床榻四周。

  “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常惠气她言而无信,沙哑的嗓子,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粗鲁。“我要你离开──马上!”

  “不!”她坚决地回答。

  “什么?”他真的被她气胡涂了。“让我弄清楚,你是说,你要以我妻子的身分留下来,与我吃住在一起,是那样吗?”

  芷芙背着他,所以他只看到她身子微微一震,但很快对方就说:“是。”

  “是?你还真敢说!”常惠面露不屑。“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不让你跟我在一起。去找曹将军,跟他离开!”

  芷芙的眼珠瞪得又黑又大,常惠以为自己的表态,会让她羞愤地一路奔离,因为但凡有点自尊的姑娘,都不可能忍受他那样的拒绝;不料她只是瞪了他一会儿,便抱着满怀破烂的毛毡兽皮,走了出去。

  “喂,你干什么?别拿走我的东西,这里可是很冷的!”他急忙阻止对方,可得到的响应,却是她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竟然不理他,还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

  吃惊地看着微微晃动的草帘,常惠心里又气又无奈。

  过去,他只觉得她十分安静,走路轻巧、说话轻声,可今天,他才发现她不但胆子大,脾气也大,除了妄为到不仅冒充他的妻子,还为了留下而欺骗他!

  回想芷芙以沉默和冷静,屡次漠视他的命令,还毫不迟疑地出手教训那个鞭打他的匈奴看守、冷眼怒斥匈奴太子、厉声喝斥给他戴上手铐的额图,甚至罔顾他的意愿,强行将他扛上肩的一系列表现……常惠暗自苦笑,看来他不是她的对手。

  他虚弱地倒在光秃秃的床上,用手压住疼痛而滚烫的额头,气恼地想着,在这短短时间里,芷芙所做出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怎能那样?就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对解忧忠心耿耿;可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说,当众冒充某个与她毫无关系的男人的妻子──而且对方还是个“囚犯”,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想到此,他又不得不对她感到佩服。

  可即便如此,他仍认为解忧这次的好心,却办了错事。

  如今,他要如何甩掉这个棘手的包袱?

  望着穹庐顶,常惠烦恼不已。

  无论如何,芷芙都必须走,因为这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尽管隔壁有间小毡房,但早已破烂不堪,冬天根本无法住人。

  对他这种自小勤读圣贤书,恪守儒家伦理道德的人来说,与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同居一室,是绝对不行的!

  呃,好冷!寒气袭身,他被迫缩起身体保暖,心里却恼怒地想:该死的女人,为何把毡子皮毛全带走?该离开的是她,不是毛毡哪!

  常惠想坐起身,因为这样躺着让他很不舒服,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与芷芙的争执和较量,耗尽了他的体力,强抑多日的病魔也在这时发作。

  常惠浑身无力,且疼痛难耐;特别是脑袋,更痛得似要爆开。

  他早就知道自己病了,但他不想在匈奴人面前示弱,让人以为他是为了逃避苦役而假称生病,因此他一直硬顶着、撑着,没让自己哼一声、没让自己倒下。

  可现在,他被极度的不适击倒,再也无法撑起。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他时而感到全身发烫,彷佛置身于熔炉中;时而又觉得极冷──冷入骨髓。

  为了抵御时冷时热的痛苦,常惠蜷缩着抱住自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他察觉有人在移动他。

  勉强张开眼,他看到芷芙的脸在眼前晃动,随后发现,她正将他抱起──像个孩子似的抱起!这令他的男子汉自尊严重受创。

  “你为什么没走?我要你走!”他想推开她、想要怒吼,可他的力气和声音,都弱得像初生的羊羔,这令他万分沮丧,而这女人的固执,更令他怒火中烧。

  “我不走。”她平静地说,用那双纤细的手臂将他牢牢抱着。

  他脑袋轰鸣、浑身滚烫,备感羞辱地低吼:“你──该死!放下我!把毛毡还我,我快冷死了!”

  “我知道。”芷芙将他放下后,随即走开了。

  他感到身下软软的,侧身一看,他已躺回了床上,而身下是簇新的毛毡,还加铺了又厚又软的皮毛褥子;正惊讶间,一床柔软宽大的衾被,盖到了他身上。

  紧抓着那珍贵的温暖,他感动地问:“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好卧具?”

  “乌孙大禄送的。”

  “他真大方……”常惠拥着毛毡衾被,感到眼皮沉重、意识飘散。

  他眼角余光扫到一匹高大俊美的灰马,登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由用力闭闭眼,再张开,可那匹俊美的宝马仍在,于是他陡然清醒了。

  “谁的天马?!”他用手肘撑起身体。

  “我的。”

  常惠茫茫然地看着她。“你有……骏马?”

  “乌孙大禄给的。”

  一股像极了嫉妒的情感,猛烈地冲撞着他疼痛的大脑,让他不由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为何总是送你好东西?他喜欢你?”

  正从马背上卸下东西的芷芙一脸愕然。“他喜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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