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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夫人她……」老方担忧地苦着脸。
「她又做恶梦了。」裕子夫拿着浸湿的布巾,擦着汝音身上的冷汗,还有怎么也流不尽的泪水。
但他的眼已对不准焦距,只能凭靠感觉去擦拭。
逃过追杀后,他们带着汝音入住深山中一个樵夫家。
樵夫家人见汝音昏厥不醒,老方这老人家瘦弱得教人不忍,因此便好心地让他们进屋小住。
裕子夫深深地看着汝音泛着泪光的脸。
他想要看清她所受到的每一分苦痛,因为那些苦痛都是他加诸给她的,他想要借着这注视,让自己知道他犯的罪过有多深。
他想惩罚自己、他想弥补罪过。
但是他的眼睛已经越来越感吃力了,看进眼里的东西都是模糊一片。
他只能靠着抚摸汝音的皮肤,来感觉她的生命。
汝音的手越来越冷,汝音离他越来越远了,她想放弃他吗?
不准。他不准她这样推开他。
裕子夫的脸很僵。
「老方,你出去一下。」他说。
「爷?」
「你出去。」
看着裕子夫长大,跟了他几十多年的老方,怎会不清楚他主人此刻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忧心地看着裕子夫包裹在右手腕上的布条,那道伤口还没愈合呢!
「爷,您已经喂过夫人一次血了,您现在可能连我的脸都看不清……」
那晚汝音险些流产、丢了性命的时候,裕子夫二话不说,马上就在腕上割了道口子,大把大把地喂她喝血,好不容易才保住胎儿与母亲。
可是汝音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总是一直陷在恶梦里,不愿醒来。
「爷要是再失血,您的眼睛可是会——」
「好了,老方。」裕子夫打断他。「你觉得哪一个比较重要。」
老方回答不出来。
裕子夫沙哑地说:「在我看来,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重要。我已经不想再守着那可悲家族的包袱,当个没有感情的人。」
他拆开腕上的布带。「既然我给得起生命,为什么我不能给我心爱的人。」
老方无话可说了,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裕子夫,充满感情、充满在乎、充满失去的伤痛。
清穆侯家族的箍咒被突破了,是裕子夫自己硬要撞破的。他一个老人又怎么阻止得了呢?所以他只能默默地走出去。
裕子夫坐上床,将虚软的汝音抱进自己怀里。
他将腕上的伤口弄裂,一滴又一滴的血珠又冒了出来。
他忍着疼,用手掌摸索着汝音的脸,将他的手腕凑上她的唇边。
他想起他们两人曾在穰原的驳庙里看到的那幅壁画。
那是一个刚死了孩子的母亲正用自己腕上的血,想要救活孩子。
他一直都记得汝音看着那幅壁画时,那眉眼中带着的感动。
我觉得世上最伟大的爱莫过于如此。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救回最心爱的人。要付出这样的牺牲,这份爱会有多深刻呢?
现在的她可知道吗?他正在用这样深刻的爱对待她啊!
可是……他猛然一惊。
汝音并没有喝下他的血,他看到一条红色的血丝沿着她的颊边流下。
汝音不愿意喝他的血。
他焦急地说:「磬子!不要这样。快喝下它。」
她还是没有反应,只有皮肤上的微温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裕子夫的脸上露出痛苦,他真希望汝音可以看到他现在这张痛苦的脸,在她知道他不是那个没有感情的丈夫后,她还会急着这样推开他吗?
「妳还是不肯原谅我吗?磬子。」他摸着她汗湿的发。「那为什么那晚妳要这么拚命地救我呢?为什么妳要对我露出在乎我的样子,好害怕我死去的样子呢?」
房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他只好径自说下去……
他要她知道,他要她回来,这里有着一个一直都惦念着她、深爱着她的男人,他要她听听他的真心话、听他的忏悔、听他爱她的心跳。
「磬子,我告诉妳,其实我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我或许只是怕被妳发现,我根本保护不了妳,所以才把妳赶离身边。」
「可妳知道了吗?当妳说要跟我同甘共苦,白头偕老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妳的价值从来没有被那些世俗的东西给掩盖过。」他伸出左手,轻柔地摸了摸汝音的肚腹。
「妳感觉到了吗?磬子,孩子保住了,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是个女孩,是个和妳一样漂亮灵巧的女孩。」
「不管妳愿不愿意再听到这话,但我现在还是要说孩子很重要,那是因为那是我俩的孩子,是长得像妳和我的孩子。这才是他们重要的原因,跟家族、跟继承从来没有关系。有妳们我才想继续活着,活得像人,不论身处什么险境,都要找到妳们在的地方,都想看到妳们。」
忽然汝音的身子一震。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磬子,请不要离开孩子,不要就这样离开我。」
她感觉到环抱自己身体的力道变重、变深刻了,才得以穿透梦境、穿透黑暗紧紧地包裹着她,将她往一个温暖的地方拉去。
「我等妳回来,磬子。」
回来?回来后我可以看到什么?会不会又看到一个冰冷淡漠的丈夫?一个拚命想将她推开的爱人?
「请妳回来看看我,我没有包袱、没有束缚了,我对妳有好深好深的感情了。所以请妳回来好好地看看我,好吗?求求妳……」
听到裕子夫越来越沙哑,近趋哽咽的声音,她倒吸一口气。
「不要离开我,磬子……不要……不要离开我……」
那个曾经坚强如铁的男人,竟允许自己哭泣?
她多想看看她丈夫哭泣的表情——为她而哭泣的表情。
她开始靠着自己的力气与意志,努力往上爬,往光明的地方爬。
「我爱妳,磬子。」
这句话,充满了力量。
「真的很爱,很爱妳。」
光是用语言表达,他觉得还不够,他更紧地抱住她、让彼此的体温交融,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让自己温热的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地浸染她,他觉得这样才能使他的妻子知道……
他对她的爱,正如她所期望的,是这世上最伟大深刻的爱。
他腕上的血,开始被吸吮。
汝音的唇就像刚出世的孩子顺着求生本性、寻找着母乳一样慢慢地蠕动起来。
「磬子……」裕子夫抬起头,吃力地想看清汝音努力求生的脸。
但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将手腕越发凑向汝音,要她喝下他更多更多的血。
「快喝,磬子,多喝点……」他好温柔地诱哄着怀中的人。
他静静等待着——
「子……子夫……」
他听到了微弱的叫唤声,接着他的手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推开。
「磬子,妳醒了……」他希望可以再多听到一些声音。
可是那只小手却试图想为他的手腕止血。
「不要动,磬子,妳不要动……」裕子夫想挣开那手,继续喂她喝他的血。
可那小手很坚定。「够了,这样……就够了。子夫。」
汝音说起话来很费力,断断续续又喘息连连。
裕子夫很紧张。「好,我知道我知道,妳不要说话了,不说了。」
汝音微弱地笑了一声。多难得啊!她有生之年,竟能听到裕子夫为她如此焦急心慌的声音。
即使他阻止她,她还是要说:「子夫……我,我……原谅你。」
裕子夫怔住。
「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