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剑光突然甩起弧度——
她扑向那愣住的老人。「趴下!」
那闪光朝着两人的上方横劈了过来。
汝音揣着老方,滚落到官道旁的沟渠里,腹部突然一阵剧烈抽痛,让汝音嘶哑地叫着。
「夫人!」老方惊恐地叫。
汝音喘着说:「那不是子夫。那人想杀我们……」
老方吃力地扶起汝音,想要往更深处的林地躲去。
可那骑士已经下了马,快步朝他们逼近。
「老先生。」那骑士开口,声音还有些客气。「这儿没您的事,您赶紧走吧。我要的不是您。」
汝音一愕,这声音很耳熟。
而老方则被他的和善态度泛起一阵疙瘩。
「你是……」汝音想要看清他。
那人自动走到有月光洒落的地方。
「怀……怀沙?」汝音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的笑容。
「夫人,今晚真是非常荣幸。」揣着刀的怀沙,笑得平易近人。「您与侯爷,都记得我的名字。」
汝音冷颤。「子夫他……他被……」
「您别乱动,我的刀很快,不会太痛的。」怀沙微笑,像朋友一样的聊天。
老方叫道:「住手!你为何要杀夫人?她和这一切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方立刻拉起汝音,想赶紧逃进森林里。
可怀沙手举得更快,笑眼里闪过一抹狠戾。
刀子迅即朝着他们劈了下来——
老方和汝音都来不及叫喊,只能恐惧地闭上眼。
忽然怀沙脸色一变,猛地转身,挡住一个像风一般突如其来的攻势。
「正等着您呢!侯爷。」怀沙笑道,用力挡开那攻击他的人。
汝音张开眼,倒抽一口气。
原来能再看到他,她的心里是真的很高兴。
老方也开心地大叫。「爷——」
「不准动他们!」裕子夫发狠地说。
他的眼不敢离开怀沙的刀,只能用左手拿刀的他,根本不是这快剑手的对手。于是他对老方喊话:「你快带磬子往吊桥那头走。」
老方点头,扶起汝音,往驿馆后头的崖壁走。
汝音也知道现在不是懦弱的时候,她强忍着痛,自己施着力走去。
他们相偕走过吊桥,来到崖的对岸。
汝音痛得无力再站,坐在地上歇息,老方则从林边的柴堆上拿来樵夫留下的斧头,候在吊桥边看着对岸的情形。
他打算一等裕子夫过了桥,就把吊桥砍断。
他们屏息观察着,终于看到两个缠斗的人影往吊桥卷来。
汝音紧紧捧着肚腹,腹痛让她冷汗不止,而亲眼目睹裕子夫招架不住那恐怖杀手的连环攻势,更让她有绝望的感觉。
老方骂道:「真卑鄙!明明知道爷的右手根本拿不起武器,就一直攻击爷的右侧。」
他们看到怀沙趁裕子夫不备,重重地踹了他右腹一脚。
他不慎跌在吊桥边缘,吊桥猛烈地摇晃着。
汝音咬牙忍疼,爬到桥边朝裕子夫大喊:「子夫!不要打,快跑过来!」
裕子夫趴伏的身子一震,猛地窜起,往他们这头奔跑过来。
怀沙持刀紧追在后。
汝音捡起脚旁的石子,使尽力气丢去,虽打不中怀沙,这阵石雨却牵制他的速度。
裕子夫边跑边喊:「老方!砍断!砍断——」
「可是爷——」主子还没过来呢!
「砍!」汝音也催着。「快砍,子夫可以的!」
老方吸一口气,挥斧砍断桥桩。
裕子夫跃身一跳,勉强攀上断崖的石壁。
来不及追上的怀沙,只能紧紧地抓住残桥的绳索荡回对崖。
汝音和老方赶紧到崖边,抓住裕子夫要往上攀的身子。他的身子因为无力而显得沉重,他们一抓住他的臂,才发现他的手充满着血的湿滑,他的脸也因为这些伤而变得苍白虚弱。
忽然一个滑势,裕子夫的身子又被往下拉了几分,老方和汝音都承受不了,差点也跟着跌下去。
裕子夫沙哑地说:「你们……不行的话,就放手……」
听到这话,不知哪来的火气,让汝音鼓足气大骂:「你又说这浑话!我们不会放手,死也不会!死也不会!」
每次都这样。一有危险就尽想着把亲近的人推开,却从没想过爱他的人,一旦失去他之后的心情。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霸道又自私呢!
裕子夫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因用力而涨红的脸色,因为发急而急出泪水的眼睛。
虽然他全身痛得彷佛下一刻就要往死里坠去一样,可是一旦看到她哭成这样,他便明白了——她不希望他死去,而他也不可以就这么死去。
他还没跟她道歉,他还没跟她寻求谅解……
于是裕子夫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气,靠着自己又往上攀了几尺。
老方和汝音也跟着用力。
他们终于将裕子夫平安地拖上地面。
「爷啊——爷呀——」老方也哭了,抱着裕子夫又哭又笑,好像裕子夫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孩子一样。
裕子夫扯了扯嘴角,拍拍这个老总管瘦弱的背。
他看向汝音,正想对她说句一切都没事了。
可……不太对劲。「磬子?」
汝音本来想对他笑,想告诉他她很高兴,高兴他平安无事地回到他们身边,陪伴他们。可腹部好像有一只看不见底的深渊黑洞,正不断地吸食她的气力与生命。
她的眼前越来越昏糊,裕子夫的脸越来越扭曲。好像他此刻在这里是一场梦。
「磬子?」裕子夫担忧的脸靠了过来。
汝音的头脑越来越沉,像要沉到渊底似的。不过能看到她丈夫为她担忧而变得更有人情味的脸色,其实她的心里是甜滋滋的。
「磬子!」啊,对了。他又叫她磬子了。
昏倒前的那一刻,她想……
告诉他听到他又叫她磬子,她好高兴、好高兴……
第8章(1)
很幽冷。
汝音觉得肚腹一阵空虚,生命与热力不断从她的身体中流逝,流进一条河里。
她看着那河流的颜色竟是令人恍目惊心的血红。
她好冷。
冷到她想起清穆侯家古老却萧冷的宅邸,当她刚嫁进清穆侯家的时候,她还记得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绝望,因为她的人生都要被死锁在这死寂的荒凉中。
她也无法忘记那个时候的裕子夫,是多么冰冷……
她怎么也不能忘记。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抗拒,可是她没有力气,她根本无法抵抗那蚀人心的黑洞将她往绝望的深渊拉去——
她看到当自己要求与丈夫同房时,他淡淡的回答。「天冷,先到房里,我一会儿就来。」
她向他道谢,他却和她生疏的说句不用。
当她怀孕了,她问他高兴吗?他依然冷着脸回答。「……嗯,高兴。」
当她试着为穰原的难民做些什么的时候,她从他身上得到的回答竟是——「妳很愚蠢……妳这样做,很难不让外人想,妳只是想突显自己的善心,自己的高尚,妳并没有解决问题却差点让自己受伤。既然怀了孩子,为何还让自己做这般危险、劳累的事?妳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为了孩子……他正眼看她,和她说话也都只是为了清穆侯家的孩子。
「在我眼里,妻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孕后代……所以保护孩子是妳最重要的事,比妳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只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她凄厉地哭了出来。
如果她汝音的一生,就只是为了传孕后代,只不过是一个不能拥有感情的工具的话,那么,那么……她多想就这样顺着这条血红的河流,让它带着她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