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爷吩咐的,除非小姐主动开口,才能拿给她。”
“为什么要小姐主动?画室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是啊,那里头究竟有什么?
柯采庭心念一动,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给我吧。”
两个老人家吓一跳,私下窃语被听见了,都是一阵尴尬,面面相觑。
“钥匙给我吧。”柯采庭放柔嗓音。“我也想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张管家将钥匙交给她,她捏在掌心,感受金属的冰凉,来到画室前,开了锁,步履却在门前踯躅,久久踏不进去。
或许,她是有些害怕,怕在里头看见自己不想看的。
过了许久,她才忐忑着,走进李默凡的圣域。
室内空旷,所有的画具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是空的?
柯采庭茫然环顾周遭,他留下的是一间空画室,什么都没有?
不对,不是空的。她迷惘的目光锁定角落,那里,排着一幅幅画,每一幅都用黑布罩上,依序排列。
她恍惚地走过去,随手拉出其中一幅,掀开布幕。
有片刻时间,她看不懂画上画的是什么,画面明明白白地映入眼底,视觉却无法解读。
那看来是人物画像,是个女人,站在餐桌前,藕臂奋力扫落一桌杯盘。
那是个出色鲜活的女人,她感觉到愤怒,感觉到无庸置疑的生命力,女人的眼眸灼灼,燃烧着狂野的热情。
那是……她!
柯采庭霎时顿悟,惊骇地瞪着眼前色彩鲜明的画像,这幅画的主题是她,盛怒的她。
可在强烈的怒火里,他同时捕捉到她的阴郁,灰暗不起眼的寂寞,躲在明亮的色调里。
她看着画,呼吸暂停,胸口剧烈地撕痛,仿佛一颗心被血淋淋地剖开了,脆弱地摊在阳光下。
她再抽出另一幅画,主题还是她,少女时代的她,在月色蒙昧不明的喑夜,孤单地为一朵朵遭她剪坏的花蕊堆起花冢。
每一幅画都是她,绝望的她,生气勃勃的她,无助地抵抗寂寞侵略的她。
他说过,艺术是讲fu的,所以他不画她。
他说谎!
他明明画了这么多的她,一次又一次地解剖她,她在他画笔下疼痛,哀伤泣血。
她被他看透了,无所遁逃,但同时,她也看透了他。
他就是“缪思艺廊”里那些抽象画的作者,这些绚烂迷幻的色彩,挥洒的是同一种悔恨与哀愁。
他就是“他”,是牵动她心灵的天才。
可恶!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何要瞒着她?她被他骗得好苦,好苦……
柯采庭倏地哽咽,拾起话筒,立刻拨到艺廊,接电话的是陆可兰。
“默凡就是那个画家,对吧?”她没头没脑地问。
陆可兰却像早有心理准备,镇静地回话。“没错。”
她震撼。“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有很多事,一开始说不出口,后来便再也无法坦白了。”陆可兰悠然长叹。
“他在哪里?”她颤声追问。
陆可兰默然不语。
“告诉我他在哪里!”她拉高声调,濒临崩溃。“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不相信,不相信与他从此断了音信,他与她之间的牵绊,谁也剪不断。“告诉我默凡在哪儿。”
“采庭……”
“告诉我!拜托你别瞒着我了,求求你……”她要去找他,无论如何要再见他一面,她有好多话要问他,有好多心事想跟他说,她必须见到他。“可兰姊,是他不准你跟我说的吗?是不是?”
那时,他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毅然离去?
他恨她吗?恨她不懂他的爱吗?恨她从来不曾温柔地回报吗?
“可兰姊,我拜托你告诉我……”她哭了,嘤嘤抽噎,仿佛即将断气,从不曾在谁面前哭得如此伤心,如今却抱着话筒,哭得像个孩子。
因为她总算领悟,什么叫做永远地失去,那是穷尽一生都弥补不了的遗憾,一世圆不了的缺。
那会是从自己身上剥离,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片片剥落……
“听我说,采庭。”季海奇的嗓音忽然从线路另一端传来。“虽然我不确定默凡在哪儿,但你可以去巴黎找找看。”
“巴黎?”她倏地握紧话筒,像溺水的人抓抱浮木。
“我跟他就是在巴黎相遇的,第一间艺廊也是开在那里。”季海奇解释。
“第一间艺廊?”她愣住。“你是说——”
“没错,‘缪思艺廊’的幕后负责人就是默凡。”季海奇意味深长地低语。
第10章(2)
而她惊栗不已,挂断电话后,仍傻傻地凝立原地。
默凡是“缪思艺廊”的经营者,而且拥有的不只台湾这间艺廊,甚至在巴黎也有一间?
他根本不缺钱,完全不是她之前所想象的那种潦倒街头的穷画家。
既然他不需要钱,又为何答应与她结婚的交易?他不觉得备受侮辱吗?
柯采庭仓皇寻思,忽地,她在其中一幅画的边角,发现一张嵌入的纸片,她抽出那纸,惊觉那是一张支票。
当初她买下他的支票,他竟未曾兑现,又悄悄还给她了。
柯采庭震撼,某种强烈的情感在体内排山倒海,卷走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全身虚软,跪倒在地。
从来不是钱的缘故,他答应跟她结婚,跟金钱无关。
我爱你。
她想起他离去前,留下的那句宛如魔法的咒语。
他爱她。
当初,是爱迫使她提出交易,也是爱促使他接受交易,他们交易的从来就不是金钱,而是无价的爱情。
他爱的,就是你很讨厌的那个自己。
“真的吗?默凡,难道你……真的爱我?”她盯着支票,痛楚地呢喃。支票上的数字堆砌的不是金钱的重量,而是对她轻忽爱情的嘲弄。
她在画室里痛哭,看着一幅幅以她为主题的画像,那是对她最严苛的批判,也是最包容的怜惜,她看到作画人内心的挣扎与纠结。他深深地爱着她,却难以用言语表达。
他只能画,用一枝生花妙笔,锐利地剖白她,更剖白自己,在他笔下,她看到两个为爱痴狂的傻瓜。
她现在总算懂了,为何他交代张管家除非她主动开口,不能将画室的钥匙交给她。
因为他要她打开他的心房时,同时也打开自己的,唯有两颗心赤裸裸地坦诚相对,他们才不会伤害彼此。
她懂了,懂得他留下的关于爱情的线索。
“我会找到你的,默凡。”她坚定地握紧钥匙。“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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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是一片碧海蓝天。
一个女人站在崛起的礁岩上,亭亭玉立,海风轻柔地卷起她白色的衣袂,墨发翻飞如瀑。
她怀里抱着一盆花,是晚香玉,洁白的花蕊开在绿叶间,花颜灿烂地绽放,如同女人唇畔开的那朵甜笑。
是的,她正笑着,羞怯且甜蜜,像藏着某个不可说的秘密。
镜头拉远,画布前,坐着一个男人,痴傻地望着画中女子的笑容,研究着那笑里藏的秘密。
那会是穷极他一生都不可解的谜题吗?
他苦笑,掷落画笔,这画是他亲手画出来的,却连他自己都解不开这个谜,作茧自缚,也不过如此。
也罢,反正他困坐在这心牢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有个名为爱情的小偷,早在很久以前便窃走他神魂,失魂落魄的他于是盲目,自愿献出最宝贵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