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花老爷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伤心得痛哭流涕了起来。“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就一定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好一个心想事成。
“爹忘了。”泪水无声地滚落颊畔,她终于抑不住呜咽的道:“那一日我问您,我可不可以嫁给朗风大哥,您给我的回答是什么吗?”
她的病,剥夺了童年尽情奔跑的快乐,剥夺了痛快吃喝咸甜的自由,剥夺了能和正常人一样喜怒哀乐的权利,现在,甚至要剥夺去她和心上人长相厮守的机会……
纵然勇敢坚强乐观如她,苦苦挣扎地活到、爱到现在的她,却还是会气馁,还是会心灰啊!
花老爷一愣,随即伤心又矛盾了起来,哽咽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们这对小儿女之间的情意恩义怎么会纠纠缠缠成了一团死结,无论怎么拆解都不对呢?
王大夫前来诊治过后,一脸凝重地退出了房间。
面对满脸希冀盼望的花老爷,他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老朽医术不精,恐怕还是要令花老爷失望了。”
“王大夫,你可是全江南医术最好的大夫,倘若你不行,那还有谁可以救救我女儿啊?”花老爷脸色惨然大变,拼命恳求着,“王大夫,你就再试试吧!你数十年来救活了无数病患,我家思儿的弱症也是你号脉诊出的,你一定可以救她的!”
“令嫒的病虽是老症候,可若有灵丹妙药或华佗再世,或许还有治愈的一线生机。”王大夫苦笑。
花老爷登时呆掉了。
只要能救相思,纵然要倾尽花家十数代来积蓄所有也在所不惜,可灵丹妙药何处觅?华佗又何能再降生?
“那、那我家思儿……”
“总之好生保养为要,最好不要再受大喜大悲的情绪刺激,否则五脏耗弱甚剧,严重的话,随时有危及性命之忧啊!”王大夫切切告诫。
“是、是,我一定会尽量别让她太激动的。”花老爷叹了一口气,却也明白这句话说来是知易行难啊!
王大夫言带禅机、语重心长地道:“人生在世,一日快活抵千年……花老爷,令嫒若能放宽心一些,好生调护身子,或者,会有奇迹出现也说不定。”
说了不跟没说一样吗?
花老爷满心伤痛气苦,却也不能真把气冲着王大夫发泄,只得勉强点了点头,“有劳王大夫了。长命,备妥诊金和四色礼,好生送王大夫出去。”
待送走了王大夫,花老爷手里拿着药单子,回头望向裹着暖裘靠在窗畔发呆的瘦弱女儿,不由得鼻头一酸。
第6章(1)
六张绣
唇针擞如计长短,花鸟鸳鸯向庭晚;灵灵巧巧,纤细难禁,春波深处寒。
花家园子内,绣架摆设于红墙旁的杏花树下,一旁燃着鸳鸯鎏金小烘炉,炉上还搁了只景德提壶,里头煨的是红枣枸杞黄耆茶。
病了好些天才好的花相思,此时披着杏绣坎肩,坐在垫着绣墩的长长檀木椅内,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个老太婆……好似已经老迈不堪,脆弱得稍稍动一下便会断筋拆骨,伤风暴毙似的。
她今年才十七啊!花相思苦笑。
“唉。”
“小姐,你就别叹气了,今儿天还未回暖,老爷肯答应你出房门透气绣花,就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还有、你的身子可玩笑不得,万一再着了凉,那可就不得了了。”一旁的长命对她耳提面命,隐隐叮咛着。
“是,知道了。”她忍不住被小大人似的丫头逗笑了,认分地道:“我全都听你的就是了。”
“对了,小姐,你今儿想绣些什么?”长命眼睛发亮,期待地问。
“我想绣——”花相思脸上没来由的一红,随即低下头,清了清喉咙,道:“就……随便绣绣啰!”
“是要给状元郎绣荷包吧?”长命笑得好不暧昧。
“才不是!”她嘴硬地忙否认,可颊染桃花的两朵红晕却极为可疑。“你别瞎说,我几时绣制过他的随身穿戴之物了?”
“咦?”长命一愣,挠了挠脸颊,“那倒是。小姐,你往常总给状元郎绣一些笔套啊、壶衣啊、衬书的绣花垫子,可为什么从不做些衣裳、荷包、鞋面什么的给他呢?”
绣荷包、鞋面,不是更能表露姑娘家待心上人的丝丝情意吗?
“那些东西……”花相思心头掠过一阵酸酸甜甜的滋味,“不是现在绣的。”
朗风哥哥的贴身之物,是要等到自己真正成为他的妻子之后,才能裁制缝绣的。
绣给情郎的荷包、手绢,虽说是横也丝(相思)来竖也丝(相思)的小女儿心事,但是总敌不过成为他真正白首偕老的妻子,可名正言顺为他缝衣纳被,享受平凡却温馨的夫妻生活。
她真盼望着有这么一天啊!
可是那一日他和那美貌姑娘谈笑的情景犹在眼前,和她的病一般如影随形得可恨,每每蓄意打破她做白日梦的幻想晨光。
“唉。”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旁的意思。”她随即引开话题,望着伶俐的小丫鬟,“对了,长命,我听百岁说你很想学刺绣是吗?”
“是啊,婢子毕生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一个像小姐这般厉害的大师,绣出令人赞叹佩服的好绣件,让每个用到这些绣件的人都能觉得既光彩又欢喜……”长命说得满脸发光,好似美好愿景已在眼前,“我希望凡是自己绣出的绣件,都能获得大家的喜爱,甚至拿来当传家宝!”
花相思凝望着她稚气犹存的脸上,那充满喜悦与决心的神情,耀眼得令人感动。
她鼻头突然一阵发酸,喜悦得几乎落下泪来。
太好了,他们花家这一套祖传绣技“乱针舞花刺绣法”,或许到她这一代,终可不必断脉了。
“小姐,你怎么了?”长命察觉到她的异状,还以为是自己的大话令她听傻了,讪讪然地尴尬干笑,“呃,婢子这是在做梦呢,小姐,你随便听听就好,千万别当一回事,哈哈哈。”
“长命,你去我屋里取一只新绣绷来吧。”花相思突然吩咐。
长命一愣。
“你不是想学刺绣吗?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傅。”她一脸认真地道,“我教你。”
“啊?”长命整个人呆住了。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她故作严肃道:“我可是很严的,若是你手脚懒怠,我可是要打你板子的。”
“是!”长命终于回过神来,听明白了,惊喜万分地大叫一身,“小姐尽管打,若是婢子不用功,让小姐打断了板子都不要紧。小姐,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甭谢了,快去取绣绷吧。”她鼻头酸酸,忍不住笑着催促。
“是!”长命一溜烟欢天喜地的去了。
花相思含笑地望着小徒弟飞奔离去的背影,笑着笑着,又是欢喜又有点不争气地泪眼朦胧了起来。
事后才得知花相思生病的陆朗风,二话不说立刻赶到花府,在大厅礼貌地和花老爷略叙了几句后,他终究抑不住满心急迫热切之情,恭敬告了声罪,疾疾快步走向花相思寝居的院落。
见到那裹着一身厚厚大氅,静静坐在院子里的柔弱身影,他脚步倏停,心脏陡然重重一抽,胸口那股痛楚渐渐蔓延了开来。
既是心痛,更是心疼。
虽然看起来精神颇好,但为什么他怎么看都觉得她像是又瘦弱憔悴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