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回来了,醒仁。」熊建明依旧热情,熊臂一层,将他牢牢扣住,重重拍他的背,然后又推开他,像审视自己的儿子般打量他全身上下,笑意满满,与有荣焉。「你长进了,醒仁,我早料到你一定会有一番成就,只是没想到你比我想像的还厉害。」
「是教授指导有方,我才有今天。」他诚恳地回应。
熊建明听了,讶异睁目,几秒后,他笑了,笑得畅快淋漓。「你变了,醒仁,现在比以前懂得说话多了,果然这五年的岁月不是白过的,真的长大了。」
戴醒仁微笑。「听教授这么说,好像我以前很让你伤脑筋?」
「不简单,现在连幽默感都有了,很好、很好!」熊建明乐呵呵,对这个爱徒是愈看愈中意,欣喜不已。
「对了,教授,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朱湘琳小姐,是麻醉医生。」戴醒仁为恩师引荐。「我们合作很多次了,这次手术需要精密的术期麻醉,所以我请她回来一起帮忙。」
「我知道,我听说了。」熊建明笑着跟朱湘琳打招呼。「朱小姐,你父亲现在在纽约执业,对吧?我们俩可是老同学,以前还一起在医院实习呢!」
「真的吗?」朱湘琳惊喜。「爸怎么都没跟我提过?」
「他是大忙人,哪有空理会这种小事?等等你再帮我打通电话念念他。」熊建明开玩笑,顿了顿,又转向爱徒。「你刚下飞机,一定很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不累。」戴醒仁婉拒恩师的好意,湛深的目光扫过周遭,找不到自己最在乎的人,眼神瞬间黯淡。「传雅……在医院吗?」
「你说董事长?」提起莫传雅,熊建明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担心隔墙有耳,他悄悄将爱徒拉到一边。「她现在可能在病房陪她外婆吧。怎么?难道你们到现在都还没联络?」
戴醒仁不答话,只是苦涩地牵唇。
熊建明见他这表情,心下了然,眼底浮上同情。「别急,你既然回医院来了,总会见到她的,一定有机会好好跟她谈。」
希望如此。
戴醒仁苦笑,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教授,请你召集手术小组的成员,我想先开个会,讨论外婆的病情。」
「我就知道。」熊建明看着他,笑笑地叹息。「你啊,不管怎样,总是病人优先。」
「这样不好吗?」戴醒仁不解恩师为何有此感叹。
「这样当然很好。」熊建明笑道,眼神却很复杂,似有些不忍。「不过有时候,你也该学会先顾自己。」
「外婆可不是普通病人,她也算是我的……家人。」虽然他不确定,现在莫家人是否还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一份子。
一念及此,戴醒仁又涩涩地笑了。
经过五年岁月的淬炼,他已学会用笑掩饰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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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手术小组评估过莫方诗绮的身体状况,决定为她开刀。
手术小组名义上由熊建明领导,但实际上负责主刀的医生却是戴醒仁,师徒俩久违的合作,在医院内掀起话题,开刀房楼上的观察室里,挤满了前来目睹高难度手术现况的医生,一些辈分较低的医生卡不到位,只能在办公室里观赏同步摄影。
莫传雅也以董事长及病人家属的身分来到观察室,院长特地为她保留了第一排居中的主位,视野清晰,一目了然。
「要开始了。」
当戴醒仁示意护士递来手术刀时,观察室内响起一片兴奋的窃窃私语,犹如浪潮拍岸,震动莫传雅心房。
她命令自己保持面无表情,眸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丈夫的一举一动。
他俐落地划开外婆的胸口,利用心壁固定器,间歇性地中断冠状动脉的血流,进行心脏不停跳的手术。比起传统的绕道手术,这种新式开刀法能让病人在术后更快恢复健康,却也更需要执刀医生的精密判断,以及麻醉师的特殊照护。
时钟在墙面滴答响,这是一场需要与时间赛跑的手术,不容一分差错,而戴醒仁也的确够果断,准确地重建冠状动脉造口。
「好厉害!他动作怎么能那么快?」旁观的医师们此起彼落地赞叹,别人绕一条动脉的时间,他已经绕了两、三条。「怪不得朱湘琳医生会说,看他开刀简直是艺术,」
朱湘琳。
听闻这个名字,莫传雅神智蓦地一凛,不觉望向那个一直静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病人状况的麻醉医生。
手术期间,病患难免出血,她的工作是维护病患体温的正常,并保持血液动力方面的稳定性。
有时,当戴醒仁需要特别支援时,他会朝她的方向瞥去一眼,她也会及时领悟,两人眼神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果然有默契。
莫传雅涩涩地寻思,脑子顿时有些莫名地晕沈,她强睁着酸楚的眼,逼自己冷静地看完整场手术。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手术顺利结束了,而且很成功,戴醒仁站在开刀房中央,接受小组成员喝采,神态从容淡定。
他真的成为一个很棒的医生。
莫传雅凝望他,心弦牵紧,胸口微微地疼痛。她盈盈起身,正想离开,戴醒仁忽然抬头,两人四目交接,同时震住。
两天来,她与他几次在医院错过,总是见不到面,乍然重逢,竟是在手术现场,在开刀房彼此相凝。
所有的喧哗笑语,所有的惊叹赞赏,在此刻,隐没无声,两人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眼中只有对方,只有那个分别五年的枕边人。
这五年来,对方曾经思念过自己吗?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在意着对方?
他们都有疑问,不免旁徨,纵然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却都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颤栗。
是莫传雅先栘开视线的,因为她看见朱湘琳走向他,给了他一个美式作风的拥抱,恭喜他手术成功。
她其实也该恭喜他的,至少该感谢他,因为他救了外婆,让老人家能活得更长一些,让他们这些子孙们承欢膝下。
她该感谢他。
这是个好理由,一个即使她将他召唤至自己办公室也不突兀的好理由。
一念及此,莫传雅不禁对自己苦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妻子想见自己的丈夫也需要理由了?他们的婚姻究竟为何走到这步田地?
难道都是她自讨苦吃?
但她不后悔,当年决定将丈夫逐离自己身边,她一点也不后悔。
不管她的家人责备她太固执,好友心疼她太倔强,她仍是我行我素,这些年来,宁愿尝尽孤独滋味,也绝不示弱。
她真的不后侮……
莫传雅悠然走向加护病房,经过一扇玻璃门时,不觉凝足,审视自己的身影。她的身材仍如五年前那般玲珑有致,容颜未改,唯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剪短了,如今清爽地垂在颈后,强调出一截莹润细致的颈脖。
她依然漂亮吗?变得成熟了吗?是否多了一点妩媚的女人味?
她还能像五年前,吸引他的视线吗?他的目光会渴望地跟随她吗?或者他宁可望向另一个女人?
莫传雅讨厌如此忐忑不安的自己,她可是莫家的女儿,理应高傲自信,怎能为了一个男人心神不宁?
但显然,即便她虚长了五岁,某些时候,仍和当年那个陷入痴迷热恋的年轻女孩没有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