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遵循本朝前摄政王东野兰在世时制定的农耕强国之路。而东野的土地,适合耕种的远不如南黎和西凉得多。
经过这么多年,东野的人口在增加,可耕种的土地却越来越少了。该选择一条新的出路,或者他该用兵器和北陵交换谷物?但是这样一来,反而容易养虎为患。
南黎人天性狡猾,多少年前就主动写信臣服东野,年年岁贡,却是最不可信赖的邻国。西凉虽然表面臣服,却无疑是口服心不服。
如今又有强大的北陵在侧,该怎样做呢?
脖颈有些酸疼,他终于抬头揉了揉肩颈,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却看到摆在眼前的一件东西——
一根金色的双股发钗。
那是他在夜探北陵大营时,从她的头上悄悄取下的。那时候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后来救下她时忘了还她。再后来,钗在,人去。钗与人,竟再也配不成双了。
拿起那支钗,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东野兰曾写过的一阕词——
莫笑狂人,虚名休。
纵龙潜入海,风御轻舟。
世上千般事,抵不过,浮云过眼,散与收。恨天地孤独,一人耳,无双无俦。他抓过桌上的一张白纸,顺手用毛笔写下了这阙词,最后写下:秋末录《兰心诗韵》旧作,聊以抒怀。
然后推笔而起,离开玉龙殿。
此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当所有的太监宫女都随着他的离开而撤去之后,忽然间,从阴暗的帷帘后走出一个黑色人影。
一身黑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明眸,幽然闪烁。
那人拿起桌上的这张纸,就着桌上将要熄灭的一点烛火看了一遍,又拿起桌上那根金钗,然后怔住……
第4章(1)
在与北陵的情势不明之前,东野鸿对周边的西凉和南黎分别采取了施压和怀柔的政策。一方面,他让近来一直表示要臣服东野的西凉必须对自己的「忠诚之心」做出承诺;另一方面,又修书与南黎,希望东野的王子能娶南黎的公主为妻。
终于,他逼得西凉被迫在进贡的时候,将一位王子送到东野做人质。而这位王子的到来,反而让他不安起来。
西凉什么人不送,偏偏送了一位和他一样具有异能的王子过来。那个叫水无涯的西凉三王子,可以操控水,而东野正是山水环绕的国家,倘若这个水无涯发起狠来,让海水涌上东野都城,那还了得!
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一计——让风羽公主东野凝看住水无涯。相似的年纪,相似的身世,或许他们可以谈得来,从而彼此牵制。当东野凝心不甘情不愿地领命而去时,看着她的背影,东野鸿颇有些得意地笑了。
重新坐回桌案后时,他才低下头,正要将还没写完的批阅写完,目光却忽然被眼前的一件东西引住了——
他陡然喊了一声,「来人!」
殿外奉命值守的太监急忙跑了进来,跪倒在地道:「陛下,有什么事吗?」
他阴沉着脸说:「朕不是说过,桌上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动吗?」
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奴才什么都没动过。」
「那这根金钗到底是谁动的?难道是朕吗?」他指着桌子的金钗,震怒不已。
那根金钗自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之后,就特意命人做了个小架子,架在桌案之上。每天他看到那根金钗,就想起关于那女人的一切。金钗的位置,摆放的角度,他再熟稔不过。但是,此时此刻,他发现金钗竟然比平时偏了两寸。
太监满脸的惶恐和疑惑,一个劲儿地叩头,「奴才真的不知道。要不奴才去问问昨夜殿内值守的人,也许是他们动的。」东野鸿一摆手,懒得再听他啰唆。这时,再细细端详桌上的东西,他才发现除了金钗之外,还少了一件东西——他昨夜抄录的那阙词。
他骤然冷静下来,没有再妄动肝火。因为他心里明白,太监宫女再大胆,也不敢私自拿走他御笔书写的东西。那到底是谁动了金钗,又拿走了他写的词?动这些东西,对于那个人来说有何意义?
*
这天深夜,他在玉龙殿伏案熟睡。殿内的烛火因为窗外打进的风而忽明忽暗,太监宫女照例在殿外,昏昏欲睡。
他的手掌下有张纸,墨迹挥洒,刚刚写成。
当风终于打灭了烛火,殿内陷入一片漆黑的时候,那道诡异的黑影,再度无声无息地出现。走到东野鸿的背后,停住片刻,像是在聆听他的呼吸,又像是在审视他的睡容。
良久,那人忍不住伸手摸到他手掌下的那张纸,轻轻拽了拽,发现他的手掌压得紧,怕惊动了他,不敢使劲。犹豫再三,终于那人再伸出一只手,想将他的手腕抬起。
就在此时,原本还在熟睡的东野鸿忽然直起身,右手手腕一翻,已将对方的手紧紧抓住,拽倒在桌上,另一只手快速地扣住对方的咽喉。外面半睡半醒的太监听到殿内有动静,急忙跑进来看,虽然漆黑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清,但依然把太监吓得半死,正要大声喊叫,却被东野鸿冷冷喝令住,「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进来!」
不明所以的太监,只好跌跌撞撞地又退出去。
东野鸿幽幽一笑,「终于出现了,嗯?再不来的话,也许朕真的会睡着。」
「你使诈。」黑衣人咬牙切齿。
「这不是妳惯用的招数吗?」他一旦笑起来,就会笑得很得意。「只是朕没想到妳真的会在这里现身。这次来,是要说那个秘密给朕听吗?」
「什么秘密?」
「关于妳的脸。」他将她一下子拉起来,反剪她的双手在她身后,腾出的另外一只手,揪着裹在她脸上的黑纱,「这样的夜色里,妳穿成这样,怎么看清路?」
「住手!」她怒道,「你忘了我的警告吗?」
「没忘。但是妳突然逃跑,实在是气到朕,难道不该给些补偿?」他扯掉了面纱,果然她还戴着那个面具,清幽的色泽,带着冷冷的气息。
「东野鸿,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找你吗?」她试图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当然想知道,不过眼下,朕关注的不是这件事。」他蓦地吻住她的唇。
还是那么柔软,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惟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反应没有上次那么激烈的抗拒。
「朕在想,或许妳是来做朕的女人?」他戏谵地俯视着她,将她眼中的慌乱尽收心底。
「我来找你说正事,你却这么不正经!」她挣扎着,终于将他推开。
「正事?关于东野和北陵的国家大事?」
她眼中带着一丝愤怒。「最近有人四处制造谣言,说……北陵女皇亲口向你求婚——这是不是你设计的?」
他坐在龙椅中,诡笑着问:「妳代表谁来质问朕?北陵女皇吗?」
她的瞳眸闪烁。「如果我说我是,你信还是不信?」
他笑得更淡。「北陵女皇?她的手信在哪里?妳若是她的正使,怎么不堂堂正正地来见朕?朕的确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妳是女皇本人。」他明显感觉到她浑身轻颤了下。
「你……真能胡思乱想。」她想嘲讽地笑他,但是这笑听起来太假。
「是啊,朕想妳也不应该是女皇本人。因为身为一国之君的她,绝不敢以身冒险。」他双臂抱胸,「至于说胡思乱想,谁说那种谣言就一定是朕派人制造的?妳有何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