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贺连小王爷组织了一批文人吟诗作赋,所以邀请水殿下过去。陛下也是恩准的。”
“说起来,水殿下虽然平时少言寡语,但是待人真的是很好。”
“是啊,每次见了人都笑咪咪的,以后他要是一直留在宫里就好了。”
“好什么?难道你还想做他的妾不成?”
几个宫女说笑打闹着走过去,东野凝微微一笑,早知道水无涯的人缘好,果然在女孩子心中是让人倾慕的对象。
歇了一阵,她刚要起身继续行走,湖对面便走过来两个人,是东野湘和东野鸿的一个侧妃。
她以为那两个人是来看望自己的,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招呼,只听那名侧妃有些讶异地对东野湘说:“是吗?西凉真的肯拿定秦剑来交换水无涯吗?”
“我看不会。”东野湘摇头,“否则她们怎么会把水无涯送过来?”
“但是你说的那个血术……若没有定秦剑,东野凝会不会死啊?”侧妃又问。
东野湘叹气。“不好说啊。凝也真是苦命,平白无故被刺客伤了一剑,又中了这个血术……”
“可是,如果是咱们挨了那一剑,也会中血术吗?”
“不会。”东野湘解释,像是很清楚个中玄机。“我们身上没有那种异能者的血,所以这种血术伤不到我们。”
“哦……那东野凝怎么会……”
“所以说她来历古怪,陛下会接她入宫,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就听不到了。
杵在原地的东野凝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又开始外流,否则为什么身体上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力气又在一点点失去?全身血液冷得好像身体内有一块冰,冻得她的骨头都在疼。
原来……东野鸿真正要的是西凉的镇国之宝,定秦剑。
原来,她中了最可怕的血术。
原来,她可以操控风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只有她自己,还自以为是的以为这个秘密没有人会知道。
可笑,又可悲……
原来她快要死了,还要拖累水无涯和她一起老死宫中。更可怕的是,如果西凉不肯交出定秦剑,两国难道又要开战吗?
不,不会的,为了她的微贱之躯,不会有人开战的,她,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是东野湘口中来历不明的人……
来历不明?只因为她有父母都没有的异能,所以就来历不明吗?如果她真的是来历不明,那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过去的种种,都被人一笔勾销,而她的未来,似乎已经命悬一线。
不想做这样的人了。她开始厌恶自己的人生,厌恶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厌恶将要面临的事情,包括厌恶那椿婚姻,即使她要嫁的人是她所爱的人,但动机却远不是爱情便能解释的。
这一切,都污秽复杂得让她厌烦。
歪倒在大树下,一地的落枫和着昨夜的秋雨,使地上更加潮湿冰冷,软得像泥一样。
这冰冷的感觉就像是外界带给她的感觉一样,只是身外再冷,都比不了心冷。
忽然,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是莺儿燕儿,她宫中最贴身的两名宫女。但是她没力气回应,也不想回应。她只想安静地睡一睡,也许睡梦中,她便不再有这么多的烦恼要面对。
耳畔好像有枝叶被人踩动时才会有的声响,是有人来了吗?她阖着眼,以为可以将一切不想看、不想理的都隔绝到视线以外。
但是那个脚步停在她身边,她听到有人轻唤自己的名,然后将她从冰冷潮湿的软泥中拉起,拉入一具温暖的胸膛中。
“凝,不冷吗?为什么睡在这里?”这声音困惑又略带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她微微将视线睁开一条缝,依稀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在眼前虚晃。
无助地靠在影子的胸前,她喃喃说:“我不要嫁了。”
“为什么?”他一震。
“我不要……你……牺牲自己……为了我……”两颗圆而晶莹的泪珠同时从双眼的眼角滑落,滴到他的衣襟上,漾开。
水无涯闻言,像是松了口气,这才轻轻托起她的脸,以拇指抹去她的泪水,柔声说:“你想太多了。凝,你要嫁给我,你答应过的。”
“我反悔了。”她抽噎着。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决定的事,从不改变。承诺过,就不悔。”
“……为什么你不抛弃我?我不想死,但更不想拖累你!”她张着盈盈泪眼,忍不住追问,“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中血术?为什么……我要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他全身一震,立时抱紧她。“谁和你说了这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是吗?”她叹息,“我从来不想成为别人瞩目的对象,即使被封为公主,也只希望安安静静地守在这宫墙的一角,过我的一生。如果上天要让我死,那么就把我的生命拿去吧,因为我是这么微不足道,没人在乎,求你不要为我牺牲任何你的原则。”
第5章(2)
水无涯震动地听着她这番表白,半晌才以沉稳而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让你去死,只要我在,绝不会!而你,也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若是他还曾抱有一点利用她来深入东野宫廷内部的念头,现在也全都消失得一点不剩了。
第一次见到她,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水边,居然操纵风来打发自己的无聊,看得向来将情绪深藏不露的他也忍不住起了戏谑逗弄之心,自此和她结缘。
如果在东野一定要找一个人来亲近,除了纯净如水的她,他不会要其他人,因为她身上有西凉人的味道。
西凉人是四国中最知足常乐,安于现状的,虚于孤岛之中,从无主动进攻之心,所有的军备都是为了防守,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是历史证明,并非不犯人,人就不会犯你。
自建国以来,西凉就一直在动荡不安的威胁中艰难度日,无论是一直野心勃勃的东野,还是敌友莫辨的南黎,都不曾让西凉有过好日子,他们惟一可以依凭的,就是西凉皇族血脉世代传承的控水能力,以及可以起死回生的定秦剑。
所以,在西凉,拥有这种稀世血脉的人本应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是的,“本应”拥有,却非一定。
西凉历代都是女皇执政,全国上下大多为女性,很少男性。甚至连女皇生下的孩子都以女儿居多,公主具有王位继承权,而王子,却成了毫无意义的摆设。
即使……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甚至,是西凉国内惟一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东野凝的身体很冷,即使他抱了她这么久,都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气息有多少的回暖。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幼年每次见到母帝的感觉。
他不能叫母帝为“母亲”,只能称她“陛下”,每天只有吃晚膳的时候才能见到母亲,而那一次见面,母亲甚至很少和他说上一句话。
和母亲都无法说话,那么和其他人,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于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他辗转难眠的时候,便会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找出各种书籍,拚命地读啊读,一直读到自己疲惫得不想再看一个字,才倒下去睡。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说话的古怪王子,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
母帝也曾经为他请过名医诊治,但都查不出病因,然后,就没有人再来关心他的病情了,反正,他只是不说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