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左手抓住酒瓶,习惯性的朝她伸出右手,试图帮助她起身,却忘了自己手还伤着。他的手丑陋又软弱,几乎握不住她暖热的小手,有那么一瞬间,怕那丑恶的伤口吓到她,他想收回那只丑陋的右手,但她却一点也不嫌弃的握住了他那只残破的手。
她握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但并没有扯痛他,她只是握着,那张因为伏特加而微醺泛红的小脸,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
有的,只是好奇。
他忘了,这个女人曾经和尸体为伍,又怎么会怕他手上那区区的疤痕?子弹贯穿了他的掌心,他的手背和手掌都有手术的痕迹。她注视着他手背上凹凸不平的伤疤,然后将他的手翻转过来,看着他掌心上的缝线,他应该要将手抽回来。
但她的手很温暖,他手掌还保有知觉的地方,都能感觉得到她小手温柔的抚触和暖意。
在这寒风之中,那些微的温暖,缓缓流时手里,顺着他的血管,滑入心中。
他舍不得抽手。
红红捧着他冷硬的手,以指尖轻抚过他掌心的伤疤。阿南的技术很好,但那些缝线依然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特别是在活人身上。
她柔声开口和他说:“你的握力已经恢复一些了,再过阵子,这些手术痕迹变得比较不明显。”
“或许吧。”他低垂着头,俯视着她。他并不是真的很在意疤痕,他比较关心手能不能完全全复原,但听到有人这么直接对他说出口,感觉上,的确让他的心好过多了。
“还会痛吗?”这句话,悄悄的,流入风中。
在他脸颊上印下那一吻之后,她就转身下楼。他愣愣的握着那瓶酒,抚着自己脸庞,好一会儿,才有办法回过神来,缓缓跟着下楼回房。
洗澡时,他听到隔壁间,流泻出轻柔的音乐。
擦干了身体,他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听她跟着那音乐轻轻哼唱。
那还是莫扎特的乐曲,但他想不起来是哪一首。
她刻意调小了音量,可是那反而让她的一举一动,听起来更加清晰。
他可以听到水声,知道她在浴室里泡澡,她的哼唱有着轻柔的回音,听着那些微的水声,想像她全裸的泡在水中,实在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他听到她跨出浴缸,知道她走出浴室。
他没有听到她穿衣服的声音,他怀疑她是否有裸睡习惯。
这种想法太猥亵和罪恶,但他没有办法控制。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不喜欢被束缚住的感觉,她太过自由狂野,裸睡对她来说,一定是无法克制的诱惑。
他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灵敏的听觉却无法不去接收那些微的音量。她旋开了保养品的瓶盖,坐在床上,擦着身体乳液。他不知道她是从肩颈开始往下擦,还是从脚开始往上擦,过去的每一个晚上,他都在猜测相同的事。他不应该再这么做了,她给了他一个天使一般的吻。
虽然她看似狂野轻浮,不代表她不应该受到尊重。
过去几天,他从红眼其它人那边,陆续听到许多关于她的事。
这个女人,虽然有张得嘴,却有颗温柔的心,还拥有强烈的正义感,最不可思议的是,虽然曾亲眼见过许许多多的犯罪事件,她依然深深相信,这个世界有所谓的正义、爱与和平这回事。
她不是女巫,不是梅杜莎,她是个好人。
她值得他每一分的敬重。
但,当苹果的香味,飘扬在空气中,围绕着他时,想像却有如拉不住的野马,不羁的在黑夜中,纵横奔驰着。
那一夜,他再次做了一个梦。
一个玷污天使的梦。
第6章(1)
她站在黑色的浓雾中。第一盏灯亮起,映照着路牌,上面印着白底黑字的英文字体。
康森街。看到那街名,她咒骂出声,冷汗瞬间冒出。该死,又是那个恶梦,她以为她早就已经摆脱它了。
梁铃红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拿着一把枪,这只是梦。
她可以不要过去,站在这里等待支援就好了,马上就会有探员赶来。
她不该自己一个人进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但那股害怕小女孩被伤害的恐惧却催促着她出去。
有太多的案件告诉她,有时候就差那么几分钟,事情就会全然改观。她应该要等的,但她没有办法。那孩子就在里面,她知道,会发现那名专找小孩下手的杀人犯的行踪,完全是个巧合,但她就是在加油站撞见,她认得他手背上那个独一无二的痕迹。
她会在事隔一年半后,在加油站撞见这家伙,完全只是运气好。
瞪着那栋几近颓圯的老屋,她握紧了枪,无法控制自己往前走过那盏灯,经过那块路牌。
冒着冷汗,穿过荒废的庭园小径,踏上木造的阶梯,登上门前的阳台。
那斑驳的门前阳台在她踩上去时,发出咿呀声,她吓得几乎心跳停止。
别进去、别进去。
她告诉自己,却没有办法阻止一切。
她推开了门,走进那栋黑暗的屋子,然后被人敲昏过去。
虽然早知道事情会这样进行,但她就是无外法反抗,在被敲得头破血流之中,她被人拖行到了地下室。
再醒过来时,是因为听到小女孩的啜泣。
她害怕的睁开眼,鲜血流了好满脸,浓稠的血,沾黏着她的眼。
在老旧昏暗的煤油灯下,世界可怕的晃动着。
有人用绳子将她绑在一根柱子上,那个被绑架的金发小女孩,害怕的缩在墙角。
“莉莎?”她张开嘴,尝到鲜血的咸味,却仍是叫唤着那个女孩:“你是莉莎吗?”
女孩脸色苍白,泪流满面的瑟缩着,但仍缓缓的点了点头。
“别怕,我已经报警了。”她牵扯嘴角,露出微笑,试图安抚小女孩。
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的蜂鸣声响。
她心头一跳,该死的,他们应该要保持安静!
下一秒,身后传来匆忙却沉重的脚步声。
红红转头,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提着一把锐利的斧头,奔跑下楼,用那张恐怖扭曲的脸狰狞的靠近她,“该死的贱人!你报了警?”
“没错,我报了警,我是FBI!”她偷偷用力的扯着身后的绳子,一边对他虚张声势的道:“警方和FBI已经包围这个地方,你最好快点投降!”
“你当我是蠢蛋,对吧?”他咆哮着,抓住了那个小女孩。
莉莎发出尖叫。
红红愤怒的吼着:“你这王八蛋!放开她!”
他勒紧了莉莎瘦弱的喉咙,高喊着:“没有人可以耍我!没有—”
他举起斧头,朝莉莎挥砍而下。
“不!”
她在尖叫。严风在第一时间跳了起来,抓了枪就冲进隔壁的房间。但她的房间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蜷曲着、呻吟着、泪流满面的痛哭着。
他打开灯,四处查看了一下,确认房间里,包括浴室衣柜都没有躲藏其它人,才松了口气。
她的房间很温暖,比他的暖多了,但那不算什么异常,他在墙角看见一台电热式暖炉。
她在做恶梦。
她在被子里挣扎着,忿忿不平的用英文咒骂着,全身不断的颤抖。
或许他应该要离开,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恶梦要去面对和处理,但她显然正深陷在恐怖又丑恶的梦魇之中。
迟疑了一秒,他把枪塞到腰后,还是朝她走了过去,在她床边坐下来,伸出手,覆住她汗水和泪水交织成一片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