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塞尔仰头看了一下四周,三面险峻陡峭的岩壁护住他们所站之处,即使正午时分太阳都不太容易直射到谷底。
某一日,几颗灌木丛的种子随风力传送至此处,正好谷底沉积了一些还未干涸的雨水,树籽落地发芽,庇荫了水泽,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一小处沼泽。
这种地理奇景绝对不是书上看得见的,菲雨一阵激动,就想走下坡去。
“小心!”阿比塞尔立刻拉住她。
“怎么了?”
“这种阴凉的地方一定会有毒蛇虫蚁聚集,在水边尤其多,我们在旁边看就好,不要下去。”他低沉提醒。
“有道理。”她陡然省悟。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他们找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下来。阿比塞尔取出面包和干肉,夹好之后递给她。面包真的很干,菲雨嚼了两口,硬是吞不下去。阿比塞尔转开水壶递给她,她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口,才把卡在喉咙的那块硬面包咽下去。
“给你。”她把水壶回递给他。
他却没有立刻喝。只是把壶盖转紧,拿着干硬的面包咬了起来。神态优闲,眼神却随时警戒着、观察是否有毒蛇出没,或去而复返的直升机。
菲雨看他几大口把那块面包咽下去,心中佩服之至。
四周的酷热贫瘠,和食物的粗劣对他好像完全算不上一回事。她再看看手中嚼了两口便啃不动的食物,委实有点惭愧。
“这个也给你。”她虚心奉上实在吞不下去的干面包。
阿比塞尔也不客气,接过来几大口又塞了进去,最后才转开水壶喝了一口。
“不必感到不好意思,这本来就不是你习惯的生活方式。”他仿佛看出了她的心声,突然开口。
“你投入革命运动多久了?”菲雨接过他递来的水壶。
“十一年。”阿比塞尔看她一眼。
继续十一年步步为营、日夜警戒的生活,果然需要常人所没有的毅力。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突然觉得身旁的男人很伟大。
举凡历史上推翻暴政,打倒特权,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少数人愿意站出来,抛头颅洒热血。
大多数的人都选择跟她一样,当一个得过且过的小老百姓。
“我想我欠你们一个道歉。”阿比塞尔突然说,接过她递回来的水壶把盖子转紧。
“为什么?”菲雨一怔。
“果尔多会找上你们,和我们脱不了关系。”他把雷管混在他们行李堆里的事说了出来。“那个收钱的海关被抓到了,把我们收买他的事供了出来。军政府的习性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你们又是持外国护照的学术团体,如果在首都明目张胆的抓人,一定会引起国际关切,所以他们才下令果尔多趁你们到高地考察时,连埃拉卡聚落的人一起灭口。将来东窗事发,只要推给革命军或流寇,他们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你说你们走私进来的东西是什么?”过了好半响,她才说。
“雷管。”看她一脸不懂的样子,阿比塞尔解释道:“是一种引爆炸药的装置。勒里西斯已经许久没有外来的旅团,而单一旅客的行李量少,容易被发现。那几天入境的人里面就属你们的装备最多,混进两个黑色帆布袋不会引起太大注意,所以才会被替我们走私的人看中。”
“原来如此……”她慢慢消化着他所说的一切。“我们一取回行李,在机场外面就检查起来。可是每个人只负责检查自己带来的装备,大家的东西都没有丢,就以为一切正常。”没想到东西是没丢,还多了两袋。
她的反应和阿比塞尔预期的不一样,他以为她会起码怨他们几句。
“你不生气吗?”
“我如果说我很生气,有机会从头来一次的话,你就会改找别人吗?”
“不会。”
“那不就是了。”她叹了口气。“没有必要为无法改变的事情发脾气,那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我很懒,天气又这么热,还是坐着凉快一点。”
轮到阿比塞尔一怔。
她的豁达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若不是像勒里西斯的传统女人,凡事以丈夫为天,就是像革命军中的女同志,豪爽帅气巾帼不让须眉。
但朱菲雨怕起来会不顾一切在众人面前大哭,敌人来袭却会冷静地安抚同伴,有需要时不介意跳进他怀里,却会因为他放地下地的速度慢了一点而脸红。真是个令人难解的小东西。
“干嘛一直盯着我?”菲雨莫名其妙看着他。
阿比塞尔微微一笑,拍拍身上的面包屑站起来。
“走吧,绕过这座山,就进入东边了,估计傍晚就可以……FUCK!”
“阿比塞尔——”他们一直坐着的山岩突然松动,连人带石一起冲下陡峭的石坡。
菲雨失声惊叫,紧紧抱住他不放。
四周全是利石磷的,阿比塞尔拦腰擒抱住她,突然奋力往旁边一跃!
“啊——”菲雨闭上眼睛死命地攀住他的脖子。
在半空中,他尽量转身让自己先着地。两个人重重地落在地上,她有阿比塞尔做为缓冲,依然震得胃部翻绞。
那片巨岩隆隆地从他们身畔滚过,重重击在谷底的另一颗巨石上。他试着用双脚煞车。但徒劳无功,重力加速度让两个人继续往下滑落,烂泥和腐水的气味越来越浓。“准备好!”他在她的耳畔大叫。
“什么?”她闭着眼睛吼回去。
他们的落点会直直冲进沼泽里,阿比塞尔看准时机,在临到底的前一刻,大喝一声,全身肌肉愤起,将她往上一推,抛在上方的一块缓坡。
这次菲雨自己直接接触坡面,她才知道这些石子磨在皮肤上有多么疼。她滚了一圈,终于停住,忙不迭地坐起来。
“扑通!”阿比塞尔整个人已经滑进沼泽里。
“塞尔!”她大叫跑过去。
“别过来!”他沉声喝道。
这座泥泽不知道经过几十年的积累,池底是一层又一层腐烂的树叶和泥巴,只要脚一陷下去就立时被吸住,挣脱不开来。
刚才将她推开的反作用力,让他下滑得更快,才一眨眼的时间,身体已经被吞噬到腰间。
池底有流沙!菲雨倏然省悟,跪在沼泽边缘想拉住他。“别过来!”他下沉的速度相当快,一下子又被拉下去几公分,身体离岸边越来越远。“你的力气拉不住我,快!去找一根长一点的树枝来!”
树枝,树枝……对!扩张身体,增加表面张力!
“理论”上她知道如何挣脱流沙,可是眼睁睁看着同伴即将被吞没却是另一回事。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陷入慌乱,四处寻找树枝。
“树枝来了,这一根够长!”现在他离岸边已经有一点小距离,她伸长手都构不着了。阿比塞尔接住她丢来的枯干,两手尽量分开地握住它的两端,上半身慢慢前倾,让自己形同趴在烂泥的上方。身体面积一旦扩展,浮力加大,他下沉的速度登时缓了。
接下来的时间犹如一百年那样漫长。菲雨只能无助地蹲跪在池边,看着他一点一滴地蠕动。
先是左脚,再是右脚,两只脚挣脱出烂泥后,整个身体更加平躺在泥面,继续一公分、一公分地往前蠕动。
终于蠕行到她触手可及之处,菲雨抓住树枝的中心点,使劲往后拉,阿比塞尔一起使力,半个身体终于爬出泥漳外。等他更靠近一点,她松开树枝,改抓住他的背心,他身上的泥巴一古脑儿沾在她的身上,但是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