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谦,你来得正好,介安那孩子又在闹脾气了,连我都拿他没办法……”江氏一脸忧心忡忡,因为忧虑儿子的病情,不到五十的她显得相当苍老。
严介谦颔了下首。“不要紧,我来劝他。”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堂弟身子骨一向不硬朗,不能太过劳累,否则心肺无法负荷,随时都会晕倒,几次幸运地逃过鬼门关,如今得每天服用汤药才得以活下来。
“既然你来了,我正好有点事要跟你商量。”说着便要他先进花厅。“帮介谦少爷倒杯热茶。”
“婶娘想跟我商量什么?”他掀袍落坐。
“前些日子我去找了在京城里大家都说算得很灵验的算命师父帮介安卜了一卦,想问问看他的身子会不会好,结果那算命师父说今年的运势较差,待过完了年,让喜事一冲,就有希望。”她攥着手巾,急切地说。
闻言,他眉头轻蹙。“婶娘的意思是……”
“算命师父也说只要让介安娶妻冲喜,不用半年,身子就会慢慢好转,不必镇日躺在榻上,也不用再喝药了。”江氏对此话可是深信不疑,只要能让儿子康复,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严介谦口气轻缓,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这种荒谬的要求。“上回请来的那位大夫也说过,这病不是完全好不了,而是要靠病人的毅力,只要介安对自个儿多点信心,自然就有痊愈的机会。”
“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要好早就好了,再这么拖下去,万一介安……你二叔就只有这个命根子,说什么我都得帮他保住,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江氏激动地掩面哭泣。“介谦,婶娘知道你最疼爱介安了,一定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对不对?”
“婶娘放心,我会再请最好的大夫来帮介安医治。”看来只有再去拜托那人了,就算不爱欠下人情也没办法。
江氏才听不进去这些,梗声地说:“都已经请过多少个大夫来了,没有一个医得好,算命师父也大胆地断言介安这不是病,而是被前世的业障所害,只要娶个八字相合的媳妇儿冲喜就会好的。”
“婶娘,这是迷信。”他驳斥这种无稽之谈。
她一边泣诉,一边拭着眼角。“我知道我们母子这么多年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顷,也花了很多银子,你要是不肯帮就算了,让我们母子一起死好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严介谦看着她哭哭啼啼的,身为晚辈的又能如何。“侄儿明白了,等一会儿交代管事去办。”
“真的吗?”江氏赶忙拭干泪水,就知道这招有用。“其实我的要求也不多,只要那位姑娘的身家清白,和介安的八字也要能合得来,看对方要多少银子,只要能够救介安就好了。”
“我去看看介安。”他搁下茶杯问。
她笑呵呵的点头。“好、好,你说的话他一定肯听的。”
走出花厅,才要推开隔壁的房门,就听见婢女正在里头劝堂弟喝药——
“少爷,把药喝了身子才会好……”
接着是个声音虚弱但不减怒火的咆哮。“再怎么喝都没用,我都快死了,你们可不可以不要烦我?滚出去!”
他深知久病缠身的人多半脾气不好,他这个堂弟总是三天两头的闹性子,非闹得人仰马翻不可。
“少爷……”婢女及时把药碗挪开,免得打翻了。
“滚!”
呀地一声,严介谦推门而入。“先把那碗药搁着。”
像是见着了救星,婢女连忙照办,然后退出房外。
“大哥。”半卧在床的年轻男子见着他,方才吼人的气势全都不见了。
严介谦面无表情地凝睇着他,语带责备的口吻。“即便是府里的下人,你也不能用那种态度对待他们,介安,这话我已经说过几遍了?”
“对不起,大哥。”严介安垂下头,呐呐地说。
他觑着样貌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庞和身形都显得十分瘦弱的堂弟,一旦心情不好,就变得像孩子般任性。“你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先把药喝了,不要让婶娘为你操心。”
“反正喝了也不会好。”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是永远好不了了。
“谁说的?”严介谦拿了张椅子到床边,端着药碗坐下,舀了一口凑到他唇边。“如果连你自个儿都失去信心,那么谁也救不了你。”
“我也想快点好起来……”严介安乖乖地把药喝完。
“那就拿出信心,等外头的雪不下了,要不要到外头走走?”他总希望堂弟愿意踏出房间,而不是镇日关在里头,不只身子骨强壮不起来,整个人也会跟着郁闷,没有好处的。
对于堂兄的建议,严介安摇了下头,又捂着心口,气喘吁吁的躺下来。“要是不小心着了凉,病又犯了,娘铁定又会唠叨,哭着抱怨自己也不想活了,真是烦都烦死了。”
“那你就看点书,别老是躺着。”
“我最讨厌看书了……”严介安哀叫一声,往被窝里钻。
“不然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做。”严介安无精打采的喃道。“反正只是等死,想做什么有用吗?干脆让我死掉算了。”
严介谦想发火,想斥责两句,但严介安早一步用被子盖住了脸,不想听训。
“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置于大腿上的手掌握成拳状,又松开来,最后还是忍下来,起身离开。
小厮见他出来,又打着伞过来,却见主子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廊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少爷?”
“我真的觉得……好累。”他看着飘落在廊下的雪花,越积越多,就像压在心头那股长久以来的疲倦,像是一辈子都无法消除,已经沉重到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能抛去一切都不管,那该有多好……
不过他也知道不可能……
闻言,小厮怔了一下。“那少爷就再回房躺一会儿。”
“是啊。”严介谦漫不经心地应道。
小厮从没见过主子露出这种萧瑟寂寞的神情,只能不解地撑着伞跟着。
待他回到房内,觑见乔霙为他绽开了大大的笑脸,就像只开心的小鸟飞奔过来,她的眼、她的心只为了他一个,亲匿地挽着他的手臂,顿时那股压在心头上的沈郁居然奇迹似的消失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刚烫了一壶酒,等着你一起来喝呢……看你手这么冰,快来坐下。”她伸手解下他身上的斗篷,再把暖呼呼的酒杯塞进他手中。
她自始至终就只有他,那么专一。
“看我做什么?快喝!”
严介谦两手捧着杯子,含了一口,顺着喉咙而下。
“这酒……滋味真好……”连心都热了。
她抬高下巴,得意得很。“那是当然,我们乔家酿的酒是天下第一,这种天气喝点酒是最好不过了。”
“的确。”他赞同这句话。
乔霙反倒瞠大眼。“真难得你会同意我说的话,是不是发烧了?我摸摸看——”说着,手心便覆在他额头上探着温度。“好像没有……”
“我没事。”严介谦不禁失笑。
“真的没事?”她有点担心。
“再来一杯!”他一手托腮,一手将空杯递给她。
“没问题,我倒的酒有没有待别好喝?”乔霙笑眯了眼儿,那笑容反而让他有了醉意。
“普通好喝。”
“真不坦白!”她啐了一口。
屋里的温度也在两人的笑声和凝视中加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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