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勃然大怒,袁长生毫不退缩,「你是个瞎子,就要甘心做个瞎子,伤害你自己或别人,并不能让你重见光明!」
「住口!」他用力的摇着她,「我叫你住口!」
袁长生只是悲哀的看着他,「你不认命又怎么样?一身傲气又怎样?终究是瞎了呀。」
她不应该窥视别人的内心,永还都不应该!
韩斐彷佛被针扎到似的,猛然一震。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残酷的神情丝毫不减,似乎真的想掐死她,双手捏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住口!你懂什么!别自以为了解,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用力的,咬牙切齿的,缓缓迸出这句话。
她轻喃,「我知道你后悔了。如果早知道会失明,你一定不会管庄将军的死活,你恨自己这么胆小,骄傲自大如你,不允许自己去想早知道。你是这么的勇敢,为了自己的懦弱想法而自责,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但那根本没有必要呀。」
「我喜欢怎么想,那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猜测,凭什么自以为是?凭什么折磨我?我就喜欢自暴自弃,我就喜欢一蹶不振!那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他狂怒着大吼,眼光无情而凌厉,用力的掐住她的脖子。
袁长生无法呼吸,一张小脸由红变紫,对空气的强烈渴求,让她的小手攀上了韩斐的大手。
但她没有用力,只是恳求似的轻轻握着他。
他终于放开了手,袁长生身子一软,跌倒在地,用力且剧烈的喘咳起来。
颤抖的拿出衣袋里的小瓷瓶,里面装了王大夫为她调制的镇咳丸,她连忙倒出一颗服下。
「你滚!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别人可怜!」他粗鲁而霸道的踢她,双手抓起瘦小的她,狠命的将她往门外丢,没想到却丢到了墙上。
袁长生边咳边说:「那你就去死吧,因为我实在是可怜你。」
沉重的气氛开始蔓延,空气似乎都凝结了,韩斐陡然安静了下来,那黯淡的黑眸彷佛重新有了生命力,他「看」着她,看得那么认真。
接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狂笑,笑得那样突兀而激动万分。
「你现在知道我连寻死都没勇气了,你笑吧,笑吧!尽管嘲笑我的胆小无用吧。」
袁长生缓缓的摇头,「不,我不笑你,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
「笑话!你是什么东西,你懂什么?说几句话就能救人脱离苦海、成仙得道?滚出去,在我真的杀了你之前滚出去!」
袁长生几乎是仓皇失措的逃开的。
她的信心和勇气,在韩斐的绝望和愤怒里,根本毫无作用!
韩斐终于感受到她,也听到她的行动了,她冲出门去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他耳里回荡着。
这个勇气十足、敢正面跟他冲突的婢女,在第八天的时候,放弃了。
他仍然直挺挺的站着,愤怒慢慢沉淀,理智渐渐恢复。
他瞎了,他是瞎了!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却显得悲凉无奈。
第9章(1)
韩斐一夜无眠。
失明以来,他受尽煎熬,无眠更是常有的事,但是他首次为了一个婢女,为了一些犯他忌讳的话失眠了。
他思考着,再三反覆咀嚼着她的话,不能不承认她说的的确有道理。
昨日他会如此大动肝火,还不是因为她刺痛了他,窥视了他的内心,将他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摊在阳光底下。
她那么该死的像袁长生,那么像他最不愿意见到、想到的人。
她的话,可恶的让他无力抵挡。
韩斐觉得被看穿了,彷佛赤身裸体的站在她面前一般,这令他觉得受不了。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个春雪是谁,只是脆弱得不愿意去承认。
他怕自己一旦承认知道她是谁,为了那无聊的自尊,会更加狂暴的将她赶走。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显然来人有些迟疑。
「谁!是什么人?」
「是我,春雪。」
他愣了一下。难道她一直不曾离开?
在他几乎要把她掐死之后,她居然还敢再踏入这里?
她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她什么时候才会明白他是个瞎子,一个早已配不上她那善良美好的瞎子?
瞎了之后,许多事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你进来吧。」
袁长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通体碧绿的新竹,「我做了一根拐杖,你试试顺不顺手。」
她看他走路总是又快又急,偏偏又不肯以双手摸索,往往跌得到处都是瘀伤。
他一声不吭,袁长生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早已做了承受的准备。
「你不拿给我吗?」
她连忙将竹杖交到他手中,韩斐一翻手,抓住了她的手,只觉她的手指头上缠着东西,或许是受伤了。
「你受伤了?」
「没什么,一些割伤而己。」
「我不会感激你的。」
他放开了她的手,拿过竹杖,等于承认了他的残缺。
等到袁长生看见他以竹杖探路行走,欣喜的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他俐落的走出门外,暖暖的阳光柔和的映在他身上,「今天天气很好?」
「是的。」她走在他的身边,「初夏的太阳很舒服。」
「陪我走走吧。」
「嗯。」
在袁长生的引导之下,韩斐失明后第一个夏天,是听来的。
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像面可以反射缤纷花草的大镜子,粉蝶和蜜蜂穿梭在姹紫嫣红的繁花之间,虽然忙碌,但却其乐融融。
袁长生朝远处一望,欣喜的说:「山崖上的杜鹃开得好盛。」
虽然看不到,但他还是很自然的抬头望,「山崖上吗?那么贫瘠的地方,缺少水土还开得出花来,真不容易。」
「是呀,条件艰难了点,但并不是不可能。」她轻声说:「逆境里往往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韩斐笑了,「你当真是来传道的。」
袁长生、袁长生,为什么她这样的善良而与众不同?
为什么他竟然会想剥夺她纯洁的天真、单纯?
她的笑容和活力,早在初遇的那一刻起,便深深的让他为她感到悸动。
她使他心里那条已经结冰的河流,缓缓解冻,重新发出悦耳的流动声。
为什么他要在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拥有最无价的瑰宝?
*
袁长生坐在翠绿的草地上,膝上放着一卷张开的《昭明文选》,韩斐躺在她的身边,不远处停着一辆骡车,拉车的骡子悠闲的踱着步,四处吃草。
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服韩斐出门,她告诉他属于青草的芬芳、天空的湛蓝和微风的舒坦,才引诱他出了门。
她当他的眼睛,替他看东西、念诗诵词,然后让他去感受。
袁长生细柔的声音让韩斐黑暗无光的世界,隐约透进了一些光亮。
她教会了他,在陷入黑暗之后,还能保有感受和喜悦的能力。
她承受了他的绝望和痛苦,分担了他的无助和自卑,甚至忍受着他突如其来的暴躁脾气。
这样的袁长生,怎么会是他该得到的?
以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早就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为什么她愿意在他身边?
是可怜他、同情他,还是其他因素?
看他明显心不在焉,袁长生于是阖上了书,有点抱怨的开口,「王爷,你根本没在听。」
「没错。」他老实的承认,「我在想一个人。」
「想人?」他该不会要告诉她,他对月名雪的牵肠挂肚吧?
「嗯,想我的妻子袁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