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不滚!」他举起手,对着四面八方做出威胁的手势,「再不滚我杀了你!」
「我不能走,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他低声的诅咒了几句,大声的吼,「那与我无关!滚!我不需要你!」
「我不能走。」
她固执的坚持让他更火大了。
他蹲下来,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朝着她刚刚发声的地方乱扔。
有的扔中了她的胸、腹,砸痛她的手臂,但更多的却是落空。
袁长生悲伤的想着,还好他看不见自己失去准头的模样,否则一定会崩溃的。
「你还不走?」韩斐激动的喘着气,「好,你够有种,那留着吧,你在屋外候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听见了没有?」
「我知道了。」
「好,有你的,我看你多能撑!」他丢下一句话,就不再搭理她,踩着缓慢而小心的步伐回到屋内。
他就不相信她能在屋外撑多久,没有栖身之所、没有食粮,她一定很快就跑回去哭诉,无力伺候他了。
就像其他人一样。
他不需要别人同情和可怜。
也许他是失去了视力,但骄傲和骨气却始终存在。
有些东西是就算失去了,也不要紧的。
但是袁长生巧笑倩兮的天真模样,却在他一片漆黑的眼前闪过。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色彩缤纷,才惊觉他早已成功。
因为嫁入王府之后,她早已失去所有色彩,只剩下全然的白素。
*
一夜的风雨断断续续的恼人。
韩斐坐在桌前,面前一根红烛已经燃到了尽头,滴满一桌烛泪。
事实上,他并不需要它的,对他而言,不管有没有这红烛,黑暗都一样包围着他。
但是,习惯是个很可伯的东西,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无法看见,却仍在期盼这红烛能带给他一丝光明。
失去光明之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几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没有视力,连数着时辰都会出错。
他只能凭着阳光的热度来判断是白天或是黑夜。
听着从檐上落下的雨声渐缓,他知道风雨过去了,那个婢女应该也狼狈的跑回去哭诉了吧。
「王爷,天亮了,我伺候你梳洗吧。」
他猛然一震,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昨夜的风雨并没有让她落荒而逃吗?
她的确比以前的侍女多了一份耐性和勇气,不过他相信也不能撑多久的。
「谁准你进来的?」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哀长生将水放在桌上,拿起温热的毛巾,递在他手上。
他接了过来,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感觉不到她,甚至连她何时进门都没有察觉。
奇怪!怪透了,他的感觉一向敏锐,没道理她的行动会让他毫无所觉。
「你当真一直在门外等着天亮?」
她柔和的说:「是的。」
「昨夜的雨不大吗?」
袁长生淡淡一笑,「我有伞。」
很奇怪的,她的声音柔和得让他感到安心。
以往他都是毫不留情的将侍女赶走,但是这个春雪,她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
一股柔和、平静的力量,将他的暴戾之气消去了不少,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心里很不可思议的生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像是祥和、像是柔软……像是淡淡的疼痛。
他怎么会这样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你不怕我再打你吗?」
「我不怕,有些伤比皮肉伤更痛。」
「你不怕我脾气一来,真的把你给宰了?」
袁长生道:「有些遗憾比死亡更令人害怕。」
「你是来传道的是吧?」
韩斐得承认,这个婢女的确有别于以往。
她令他感到疑惑。
「不,我是来伺候你的,来吧,王爷,你得快些,用完膳之后这有许多事要做呢。」
她微微一笑,从他迷惘的表情看来,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韩斐狐疑的皱起了眉。他会有什么事要做?她以为他的生活之中,还剩下什么是瞎了眼的他能做的?
「你在讽刺我是不是?!」他含着怒气,皱眉询问。
「我没有讽刺你。」袁长生平静的诉说:「我只是告诉你今天该做的事。听王妃说过,皇上要你负责城外的江西难民安顿,但你已经两旬没有出现监督,管事的都因此怠惰,传出了不少弊端。」
韩斐哈哈大笑,声音悲愤剌耳,「监督?一个瞎子还能做些什么?你在讽刺我,我还没蠢到听不出来。」
「你只是瞎了,并不是死了,该做的事没有消失,该扛的责任也还在肩上。」
他没有机会诧异她怎么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因为她犯了他的大忌,使他怒火中烧。
熊熊的怒火和激烈的愤怒,让他的思考、理智停顿。
她这个卑微的侍女,性命就跟蝼蚁一样轻的人,竟敢直言他瞎了!
她直接踩到他的痛处,把他最不堪的地方放在阳光下,那让他觉得被侮辱,尊严被践踏!
他狂怒的一挥,将桌上的水盆给打翻,掀起水盆就朝声音来源砸,「你好大的胆子!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你生气了「」她依然一派平和,「但愤怒能改变你瞎了眼的事实吗?不许人家提,难道这个事实会消失吗?」
蹲下身子,袁长生捡起了水盆。
「你给我闭嘴!滚出去!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听到你的声音!你再踏进屋里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滚!滚!」
他暴怒的吼,双目圆睁而脸色狰狞。
「你伤害不了我的,你永远只能伤害你自己。」
「闭嘴!」他突然转过身子来面对她,那无神的眼睛彷佛在哀求,「滚出去!」
袁长生默默的出去了,她忧虑的看了他一眼,明白,他够坚强的、也应该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
只是……他仍然需要时间。
*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算错。
大雨似乎已经下了七天。
那个春雪还在门外守着吗?
还是她始终就在屋子里?
反正他早就瞎了,最近连感觉都变得迟钝,根本无法分辨她是否曾待在屋里,如果她一直不出声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或有没有来过。
这许多天来,桌上总是摆着热腾腾的饭菜,茶壶里温润的茶彷佛源源不绝似的。
今天一早起来,觉得天气变冷,才一摸索,床边就已经搭着一件袄子。
「我真佩服你。」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管她是否就在屋里,「你怎么能完全让我感觉不到你,却又做了这许多事?」
「你需要我的帮忙,不管你承不承认。」
她细弱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估计她离他大概只有几步,于是抓起那件袄子,用力的往她身上一丢。
「我不需要任何人!」
袄子从袁长生身上落到地上,在她还没来得及捡起时,韩斐已经准确的踩住它。
他无神的眸子面对着她,咬着牙,粗声组气的低吼,「滚远一点!」
「我不会走的,你瞎了,需要人帮助。」
袁长生担心的走近他,他的脸色苍白,眼里有一股绝望闪动,这让她感到一阵痛心。
强烈的愤怒带着绝望的疼痛来袭,韩斐完全没办法思考。
他只剩下一种感觉,就是愤怒!
瞪着她,他极度的痛恨着她,对她的坦白感到被侮辱的狂怒。
他当然知道自己瞎了,不需要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他不想重复那种绝望的痛苦,不想重复温习那种无助,他只想孤独的、绝望的舔舐自己浑身的伤口,这也不被允许吗?
猛然抓住她瘦弱的胳膊,他凶恶的咆哮,「谁准许你这样做的!你以为你是谁!我随手就能把你掐死!你再说呀,你再多说一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