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安慰自己,她越走越快,接近店门了,就在他的注视下,她竟没有拉开门把,毫不迟疑,戏剧化地撞上透明玻璃门,「碰」地一记闷响,笔直朝后倒下。
「我的天──」他追上她,急忙将她撑扶起来,饱满的额头明显红肿一片。她极力将眼皮撑开,撑不到三分之一,又搭拉下来。
「好昏……章……你说……我能不能……就睡在……这里……」几番努力,终于,她不再张开眼皮。
*
第二天起床,最令人不安的状况不是头痛欲裂,也不是前额莫名肿了一个包,而是极目四望了五分钟,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会醒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房间变大了、床铺变软了、光线变明亮了,含着花香的空气更愉悦了;颜色也变了,除了木地板和靠窗的一张英式古董茶几,一整个洁净的白,连茶几上花瓶里单枝插了小碎花的植物也是白色的。她下了床,踩在地板上,真奇妙,整齐摆在床脚的女用拖鞋也是白色绒布鞋面。
出于一种直觉,她往身上的衣衫瞧个仔细,不出所料,是白的,纯棉T恤,大了两号,足以遮盖大腿。「我这是在拍广告片的现场吗?可是我的头好痛──」她勉强走了几步,发现茶几上放着一杯水、一颗黄色药丸、一张字条。凑近一瞄──
如果醒来还会头疼,就吃下这颗止痛药。
没有考虑,她就将药丸和水吞下,边想着:这一手好字真是秀逸!
不对,万一是什么怪药,她会不会又更加混乱?这到底不是自己家啊!
心跳加快,等了几分钟,没什么异样发生,她松了一口气,往大概是浴室的方向前行,浴室倒是绿色的,小巧干净,洗手台旁的置物架上放着全新的毛巾和盥洗用具,她犹豫了几秒,便开始清洁漱口,一边回想前一夜记得的部分片段──好心肠的章志禾,第一次造访的天堂,好看得欠扁的杨仲南,她动手调了几杯酒,冷汗直流地倒下黄色粉末,脸色发青的杨仲南,逃跑……然后呢?一片空白,都不记得了!
惶惑不安愈发强烈。清洁完,她头一抬,看见镜面中的自己,那肿包,惨不忍睹,莫非她这是被棒敲的?等等,背后的是什么东西?
她猛转身,淋浴间里,晾挂着一件熟悉的女性短上衣和无肩带内衣,眼睁睁瞪了半天,她冲上前取下,浑身起了疙瘩,她怎么连洗过澡、换过衣物也毫无所觉?
两手在身上一摸索,没错,T恤里头空空如也。真糟!她得了短暂失忆症了,忘了前一夜做过的一举一动?还是──根本有人替她换下的?
想象力一延伸,四肢开始凉飕飕,不敢再猜下去。她赶紧将自己的衣物换上,端详手上那件换下的T恤,因为接近鼻端,布料上原有的隐隐味道便传达到脑部,很熟悉、很干净的一种味道,追本溯源,这味道第一次遇上是在……一张温文儒雅的男性面孔跃出,她低喊出口──「章志禾?」
没道理啊!
她奔跑出白色的房间,眼前同样设计美观的客厅自然也没见过,只是不再纯一色的白,特别的是,阳台、角落、多余的空位,均摆设了各种少见且形态各异的室内植物,养得茁壮丰茂,正值花期的则开得热闹非凡,极为抢眼。
无暇细看,瞟到右手边的喷砂玻璃餐桌上,备有一份整齐的西式早餐,看样子已冷却,黑色咖啡杯底下压了一张字条,她随手一抽,上头写着──
如果吃不下,不必勉强,回家路上小心,保重!
她环顾四面,客厅里,除了简要的家具摆设、挂画,主人照片付之阙如,字条没署名,必然是认定她知道是谁留下的,所以,也连带认定她不会忘记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偏偏她忘得一乾二净,她为什么会身置此地。
「哈啰!有人吗?有人在吗?」她试着喊,空荡荡只有自己迷惑的回音。
冷静、冷静,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并无异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衣物被换下──不必想、不必想,因为──想了也没用啊!
她一骨碌喝完冷咖啡,看见玄关处的木制小长椅上躺着她的提包,她走过去,提起摇晃,看看有没有另外一张纸片,不经意掠过鞋柜上散置的信件,她遍览一封封的收信人姓名,确定了字条的主人身分,却更茫然了。
「章志禾,我该怎么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3章(1)
「薄芸?」
她不耐地翻了一个身。
「薄芸?薄芸?」
她将被单拉拢到头顶。
「薄──芸──电──话──」
如果高分贝在耳边嘶吼还能假装听不见,她的演技就太好了。
站在床边的薄荷紧迫盯人,直到她勉为其难地坐起身,哀叹着:「我听见了,妳叫得我作恶梦吔!」
薄荷将手机塞到她怀里,「日上三竿了,妳有三通未接来电。还有,妳该起床了,今天该到学校去一趟不是吗?」
她瞄了眼来电显示,立即合上手机盖,跳下床,冲进浴室漱洗。
她忘了,睡前该把来电答铃改成振动状态的,一旦不想接电话时,那倾诉般的歌声不致太引人瞩目,逼得自己不接也不行。这些天,当那熟悉的号码出现在手机视窗时,她就成了惊弓之鸟,成了暂时的聋子,假装手脚都很忙碌,理所当然地错过接听,唯有薄荷在时,这一招才行不通,薄荷会好心地替她接电话。
「薄芸,电话!」又一次!薄荷站在浴室门口,有股不得不听从的强势。
心跳暂停,她含糊心虚地答:「妳别管我的手机,我会回电的。」
「是长途电话,大伯打来的,他说妳如果还不滚过去听电话,他就坐今晚的夜车上来,看妳能逃到哪儿去。」
说的人面无表情,听的人胆颤心惊,她一蹦一跳出了浴室,赶紧从薄荷手中接过电话,特意闪到窥伺不到的角落接听。「喂」才蹦了半音,另一头火气十足的低抑男腔便迫不及待截断她的问候语。
「小芸,我废话不多说,再三个月就是薄荷生日,没忘吧?」明显地咬着牙根说话。
「知道,知道,怎么敢忘!我每天都在数馒头过日子好不好。」
「数馒头?数到一个晚上在外头鬼混?」
她委屈地瘪嘴,「那是意外,我也不想在外头过夜啊!都是杨仲南那混球──」
「杨仲南?不是说别再找那家伙了!」一声爆吼,她迅速拿远听筒。
「可是薄荷伤心──」
「所有的伤心都会过去,看紧一点她,别再出差错了!记住,不是属龙的,别让任何男人再靠近她!随时向我报告!」
非常果决地挂断。她苦恼不已地捧着头──这哪像父女的对话?她警官退休的父亲简直把她当卧底警察在对待!不能因为她从小只和街坊邻居的男孩子鬼混就认定她不需要温柔以待吧?
「我也是女人好不好,看不出来吗?」她咕哝着挂上电话。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妳太多虑了!」薄荷走过来,盯着她的胸围哂笑。
她抬起头,直瞪着二十多年来始终被小心呵护的一朵茉莉花,她有感而发,用力捧住那张毫不亚于杨仲南的美丽容颜,大声心理喊话:「加油,加油,加油,我们一起努力让杨仲南那混蛋后悔得喝杀虫剂,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