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抿着就要迸出笑的大嘴,率先走在前头。女教授握着濡湿的手帕,犹豫着该还不还,腼腆地瞟了瞟儒雅的男人,终究一转身,塞到皮包里带走了。
散戏了!
她连忙低下头,腋下夹着那份被拒绝的报告,闪闪躲躲地尾随而去。男人悠悠地盘着胸观看,以不大不小的声量唤住她,「这样就走了?妳没话对我说吗?找了妳许多次。」
她暗暗咋舌,慢吞吞回过头。「嗨!真巧,又见面了。」招呼一打,她旋即想到什么,疑惑地问:「真奇怪,你──又出现在学校里,是为什么?」这不叫巧合,该叫匪夷所思了。
「我是这学期农学院新任的副教授,先前已在这兼课一年了,算不算名正言顺?妳呢?」他满面调侃。
「嗄?」搞了半天,他另谋他就到这儿来了。不想扩大话题,吞回一连串疑问,她直盯着他鞋尖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逃之夭夭。
「失敬!章教授,我恰巧是本校酒店管理系的学生,运气好的话,今年就可以毕业;运气不好的话,我们很有可能再在校园相遇。」话说得太快,反而有点不伦不类,她假装对树枝上一朵朵如粉扑般的花朵生出兴致,避开他的眼光,又作势频频看表,希望他早点放她离开,一句都别提那晚发生过的事。
半天没回音,她转回头,前方空无一人。「咦?」消失得真快,莫非他有灵通,透视了她的心思?
「妳的脚趾流血了,没发现吗?」声音从下方传来,她蓦地惊跳。
「别紧张,血看起来流了不多,应该只是皮肉伤,不过最好消毒包扎一下,妳穿凉鞋,伤口容易感染。」他俯近她的脚面认真观察了一回,下了结论。
垂首一探,所言不假,女人的鞋跟威力惊人,刚才只顾等着椎心痛楚散去,竟没发现异样,她展开手心,上头的确沾了斑斑血渍。
「没关系,没关系,我用面纸暂时包覆一下就可以了。」她不自在地将脚抽开。他是不是太不避讳了?虽然一只可悲的血趾实在引不起任何暧昧的联想。
「到我的研究室吧!就在附近。别小看伤口,引发了组织炎就得不偿失了。」他平静地建议,并不准备求得她的同意,径自走向隐匿在一片小花海后的建筑物。
目视他走远了,她立刻提脚落跑,移动了两步,伤口漫出一阵皮肉牵扯的痛,这脚趾牺牲的真不值得。
「薄芸?快一点!」声音在近处冒出,大概又踅回头寻她。
怕他起疑,她忙不迭应:「来了!」
也罢!逃得了这次,逃不了一学期,依他斯文的谈吐,不至于令她难堪才是。
第3章(2)
一拐一拐进了那栋矮小别致的灰瓦清水泥墙小屋,才发现是一间规格不小,但算得上朴素的私人办公室;四面白墙,矗立着几排金属书架,堆满了专业园艺及植物学书籍,中外文都有,左边安置了一张长型的办公桌,除了散置翻开的书本,还有一个朴拙的小陶盘,上头是一撮生了棘刺的怪种子,盘子下方垫着一张她看不懂的、十分繁复的管路设计蓝图。比起一般的系所正教授,他的私人空间大得多、环境好得多,只是位处偏僻了点。
像读出她眼中的疑问,他一手从矮柜里提出小药箱,主动对她解释,「本来新任的老师还辟不出独立的研究室的,毕竟是新学校,经费不足,但因为我受托负责农学院的景观设计,就暂时拨了这间工作室给我,方便和配合厂商联络。」
她「哦」了一声,多看了他几眼。从曜明的私人企业跳槽至学术机构,是不是越界得太快了点?
感觉到她的半信半疑,他耸肩道:「好吧,不必瞒妳,实情是──距学校十公里外的一块实验园林有一半是我家族捐赠的,校方为了表示谢意,多盖了间房让我单独使用;至于景观设计,是本人我毛遂自荐,我无法忍受建筑物旁尽是一成不变的呆板植栽,后方一片荒地是块没有规画过的裸地,极有挑战性,我决定给它赋予想象空间,好好利用。」
即使仅是单纯叙述给外行人听,他的面庞像承受了日照,光采倍增,他对园艺工作的热情超乎她的想象,这是他离开曜明的原因吗?
「真羡慕你。」她由衷地说。远比她上大学前两年,飘飘荡荡地四处打工、一事无成幸福几十倍。
「没什么。」他消失在一扇纱门后,出现时两手濡湿,大概去洗了手。「坐下去!」他以下颔指着那张高背办公椅。
「坐下去我好处理妳的伤口。」见她不动,他晃晃手里的消毒水药瓶,「还是,妳想自己处理,我不反对。」
自己处理?她的小褶裙恐怕不适合做某种屈腿动作。「还是麻烦你了。」
「妳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半蹲跪在她膝前,松掉她的凉鞋。
「唔?」由上俯下,只看到他浓密的发顶、挺直的鼻梁、忙碌的长指。
「我以为,妳连下药这种事都敢做,平时应该不拘小节才对。」他握住她的脚踝,轻若无力,她还是僵了一下。
下药?是被逼上梁山吧。至于不拘小节……是在说她扭捏吗?他们还没有熟到坦然让对方换洗贴身衣物,以及若无其事地把脚丫子凑到对方鼻子前面的地步吧?
「没什么,只是不习惯麻烦别人,我一向自己照顾自己。」她裙襬前拉,大腿紧闭。随意泄露春光不能叫不拘小节吧?
「薄荷也让妳费了许多心神照顾吧?」
「她是我最亲近的姊妹。」表态得很肯定。
他但笑不语,将棉花球沾上消毒水,细心洗去血迹。在伤口处擦拭数遍后,以棉花棒轻轻涂上一层药膏,不厌其烦调整OK绷的位置,细腻得像在制作手工艺品;手指握抬脚板时,他表情自然,彷佛握的是只手,她有些后悔平日没有在脚上多抹保养乳液,好让他做得心情更愉快。
「比起杨仲南,您实在好太多了。」她小声道,有感而发地。
「他有他的好处。」动作缓了缓,他轻应。
「最好是!」她撇撇嘴。
他冷不防抬脸,她吓了一跳,他直视她的额头,细审后释怀道:「好很多了,只剩一点小瘀青,几乎快看不到了。」拇指还按了一下原先的肿块处。
她姗姗地站起来,实在很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好似跳过了那一晚的记忆,没事人儿般和她面对面呢?
但,这么大的肿包总有凶手吧?会不会是……心有不甘的杨仲南强忍腹痛埋伏在暗处袭击她,章志禾基于道义替他遮掩,事后良心不安不断致电关心她的伤势?
至于衣物被换下,可能是被挥棒后头昏眼花,吐出秽物,他不得不替她清理吧。瞧他神态从容、若无其事,也许根本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发生。
越想越合理,她摸摸前额,表情转变为千里寻凶的急迫,「章先生,我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妳全都忘了?」他怔住。那么近日来,她在躲他躲个什么劲?
「我应该要记得吗?」两眼微缩。「您应该──一清二楚吧?」
「那当然,我那晚滴酒不沾,神智清醒。」
「是杨仲南,对吧?是他造成的?你不会瞒着我吧?」她逼近他,口气转硬。
他抬眉,神色明朗,毫不闪烁,「当然,只是妳得先答应我,千万不能激动,不可以再找仲南理论,扩大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