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反对,我会叫她去跟你吵。”维尔说。子女当然会有,他告诉自己,丹恩的要求只是习俗。嫁妆和财产协议可以俐落及合法地解决某些问题,为未来提供一定程度的物质保障。如果未来的其他层面令维尔困扰,如果他比平时更难以忘却新的焦虑,那也只是目前碍于晕船状态的内心所给予的暗示。但内心是丹恩看不到的。
“要我应战,总得给我弹药,”丹恩说。“我已经把你不知道的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来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听过萨罗比对最近事件的说法,但似乎连他也不是全部都知道。我如坐针毡地想知道爬上梅莲娜家的二楼这件事。萨罗比当时在那里吗?”
“说来话长。”维尔说。
“我再叫些麦酒。”丹恩说。
侍者应召而至,酒杯被重新斟满,维尔从醋坊街开始讲他的故事。他当然没有和盘托出,只拿说出的事开玩笑,而在自以为聪明地开人玩笑后,被戏弄的反而是自己又有何妨?
他不是第一个盲目撞上婚姻的男人。就像丹恩说的,那就像在黑暗中走进一扇门。丹恩当然该知道,他也走进了那扇门。
正因为如此,丹恩可以毫无顾忌地嘲笑好友的错误、狼狈和挫败,用“大笨蛋”这类的昵称叫他。丹恩毫不留情,但他们对彼此向来毫不留情。他们总是彼此侮辱和拳脚相向,那是他们沟通的方式。那是他们表达感情和理解的方式。
由于那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所以维尔很快就放松下来。不安就算没有完全消失,也在他与好友谈话的时间被遗忘。
由于太像往日时光,所以维尔未能了解沧海已经变桑田,也是情有可原。他不知道六个月的婚姻生活使丹恩变得更加了解自己,而且能轻易地把这敏锐的觉悟用在别人身上。
因此,丹恩侯爵很想揪住好友的领巾,抓他的头去撞墙。但他压下那个诱惑,就像他后来告诉妻子的:“他有莉缇,让她自行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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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丽姿,真是抱歉。”艾美呻吟着说。
“没什么好抱歉的。”丽姿轻快地说,用湿布擦拭妹妹的额头。“如果是比消化不良更严重的病,那你非抱歉不可,因为那会吓死我。但呕吐我不怕,无论吐得有多厉害。”
“我吃太多了。”
“你两餐时间间隔太久,食物又烹调不当。我也想吐,但我的胃比你强壮。”
“我们没赶上。”艾美说。“我们没能赶上婚礼。”
确实如此。现在是星期四晚上。她们投宿在安斯伯里附近的旅店,离目的地还有几英里。她们原本可以及时抵达利胡克参加婚礼,但艾美在星期三匆匆吃过午餐后半小时开始剧烈呕吐。她们不得不在驿站下车。艾美虚弱到只能靠旅店的仆人抱她到楼上的房间。
她们以家庭女教师及其学生的身分旅行。丽姿穿上她的旧丧服,因为黑色使她看来比较老。她还从布列斯雷庄的书房“借”了一副眼镜。她不得不从眼镜上方看东西,因为她无法透过镜片视物,但艾美向她保证,那样使她显得更加严厉。
“你不能再为婚礼烦恼,”丽姿说。“你又不是故意生病的。”
“你应该独自前去。”
“你一定是神志失常才说出这种话。我们在这件事情里是一起的,艾美小姐。莫家人互相支持。” 丽姿拍松妹妹背后的枕头。“汤和茶很快就会送上来。你必须专心恢复体力。因为等你一好,我们就启程。”
“不要回布列斯雷庄,”艾美摇头说。“我们要先表明立场,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们曾努力要去参加婚礼。”
“我们可以写信。”
“他从来不看信。”
隆澜庄的仆人定期与昂士伍府的仆人通信。隆澜庄的管家每季写信给丽姿和艾美,因此两个女孩知道现任公爵已经一年半不曾拆阅私人信件。在隆澜庄,管家处理公爵的商业信件,在伦敦的昂士伍府,则由总管郝先生负责。
“我们可以写信给她,” 丽姿说。“她可以告诉他。”
“你确定他们结婚了吗?消息传得很快,但未必正确。也许她赢得比赛,他必须另外想法。”
“明天的报纸就会登,” 丽姿说。“那时我们再决定怎么做。”
“我不要回布列斯雷庄,” 艾美说。“我绝不原谅他们,绝不。”
敲门声响。“你的晚餐来了。”丽姿从椅子里站起来。“来的正是时候。等肚子有些东西,你的脾气也许就会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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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莉缇和昂士伍在星期四深夜才抵达昂士伍府,但所有的家仆都在等他们。
等管家帮莉缇脱掉外套时,其他的仆人已进入一楼门厅,以他们各自的方式站着。
莉缇突然很能体会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战役前校阅他的蹩脚军队时是什么感觉:他必须靠那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击败拿破仑。她注意到绉巴巴的围裙和脏兮兮的制服,歪斜的假发和帽子,胡须随便乱剃的下巴,从惊恐到傲慢、困窘到绝望的各种表情。
但她不予置评,专心记住名字和职位。与威灵顿不同的是,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把这群士气低落的乌合之众变成令人满意的家务战斗部队。
至于房屋本身的状态:即使没有看到多少,她也察觉出它的情况比工作人员更可悲。
她并不惊讶。昂士伍待在府里的时间很少,而且像许多男性一样,缺乏察觉灰尘、污秽和杂乱的能力。
结果证明,整洁的只有主卧室。这无疑该归功于亚契。她在今天稍早发现,与外表——昂士伍的外表——相反的,亚契是非常挑剔的人。他只是不幸遇到不合作的主人。
由于总管郝先生和管家柯太太一介绍完所有的仆人,昂士伍就不耐烦地挥手要他们下去,所以是亚契带莉缇去她的房间。她的房间紧邻主卧室,显然已经有多年没人进去过。
昂士伍当然不想进去。当亚契打开公爵夫人的房门时,公爵往反方向进入他的更衣室。
昂士伍一走出听力范围,莉缇就温和地说:“临时通知,看来柯太太来不及整理我的房间。”
亚契瞥向四周。看到蜘蛛网从天花板角落垂下,镜子和玻璃结了一层膜,灰尘厚得像覆盖庞贝城的火山灰时,他的嘴撅了起来。“她本来可以整理,”他说。“但是她不敢动。”
莉缇凝视被亚契称为更衣室的那个布满蜘蛛网的阴暗洞穴。“我知道单身汉——有些单身汉——不喜欢别人乱动他们的东西。”
“许多仆人从第四任公爵的时代起就在这里,”亚契说。“有些仆人的家族为莫家工作了好几代。忠诚是好事,但是日复一日无所事事,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或不敢——”他突然住口,闭紧嘴巴。
“那么说服他们采用我的方法会更容易,”莉缇轻快地说。“我们将从空白开始,既没有定了型的管家,也没有爱管闲事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