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待着,双手插腰,搜寻着院子,显然因找不到那只捣蛋胖猪而沮丧。
“今天每个人都不见了吗?”她嘀咕着,快步越过院子,走向小溪,溪里有几只野鸭大声地鸣叫着,并拍动着翅膀。“小猪!”她拍拍手。“过来!”
但一只猪的影子都没有,没有喷气声、没有蹄子踏在地面的声音,也没有洪亮的嚎叫声。
洛杰在一侧考虑要试试“培根”,但想到要是那只猪正好在附近,他的耳朵可能受不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手指敲着嘴唇,然后叹口气,脸抬向太阳,举起双手,开始慢慢地转着圈圈,再渐渐加快速度,头发四散,裙摆飞扬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吟唱着。
“喔,崇高、温暖而光明的太阳啊;
请帮助我,赶快帮助我,
在这里绕着圆圈的我
失落了东西,不知何处找寻。”
最奇怪的事发生了:阳光变得更加灿烂,然后保持着同样的亮度,像是在战场或是竞技赛时,从闪耀的金属或是骑士的头盔上反射出来的强光,迅速地让他眼前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他走到旁边,但阳光照射的范围似乎变广了,依然耀眼的光线笔直地从他的头顶上照射下来。他向右移动,而阳光还是用同样的方式洒落。他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即使他一路走到伦敦,阳光还是会跟着他。
明亮的光线让他开始流汗,他眨眨眼睛,因为强光的关系,眼泪也流了下来,但仍然什么也看不到。他举起手,挡住直射眼睛的光线。
她还是和几分钟以前一样站在原地,但头是朝向右边,看向草地另一端的一处树丛,那里的阳光像照射在他身上一样刺眼地照耀着。他揉揉眼睛,然后再次用手遮住,正好看见那只怪猪踏着步从树丛里走出来,一边闻着地面,一边走到她的光脚旁边,然后像一大盘火腿一样趴了下来。
她朝它皱着眉,但就算是洛杰也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很担心。她蹲了下来,搔搔它的耳朵,然后它翻过身来,四脚朝天,让她笑了出声。
她又笑了起来,而洛杰只是站在原地倾听着那个声音。她的笑声中充满了他很少听到的欢愉和自由。小时候,几个妹妹也曾这样自由自在地笑着,但那是很久以前;宫廷里的女性是不会无缘无故地笑出声的。
她站起身,然后抬起头,朝向他的方向,愣在原地,眼睛看着他,阳光感觉上仍然包围着他,她皱眉。“英格兰佬?”
“是我。”
“原来你在这里。”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这让他感觉非常舒服。他喜欢她想念他。
洛杰走出树丛,而阳光就像出现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一朵云遮住了太阳。所以阳光为什么会消失,很合理的解释。
“我还在想你去了哪里。”她说道。他离开那些及腰的树丛,走进空地。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眼睛盯着从他手中垂挂下来的兔子。她所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像是受了伤的人所发出的哀嚎,脸上的表情充满恐惧。“你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低,他几乎得要停下来想一想,才知道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带了晚餐回来。”他举高兔子。这是他为今天的晚餐准备的礼物,也是为了偿还他所欠她的食物。“我找不到其他的,不过一只兔子就够今天晚上和明天吃了。”
“你杀了它。”
“这是给你的。”他举高兔子让她看,很自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为他们俩弄到一份晚餐,尤其他并没有武器或是陷阱可以轻易地抓到猎物。
她的眼睛充满震惊,他可以看见它们突然布满了泪水。她用手遮住嘴。
他有妹妹,很清楚女性的恐惧是什么样子。某件事非常不对劲。
她放下手,但那些泪水依然滚下了脸颊,她低语道:“你吃不饱吗?”
他的心仿佛沉到了脚底。“我想要为我们准备食物,回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所以你就杀了一只兔子,一只体积比你小上千倍的动物?”
“我带了肉回来。”
她开始哭得更加厉害,让他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白痴乡巴佬。
“你杀了一只兔子给我?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不知道。”他讽刺地说。“那似乎是个好主意,肉是可以吃的。”
“对我不然。你看过我煮过任何肉类当食物吗?”
他以为那是因为她没有力气自己杀动物来吃,他想要用些好东西来给她一个惊喜。
“你不知道我永远不会要那种东西吗?你难道一点也不了解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怎么能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却不知道我连一只动物也不会杀害!”
洛杰看着那只免子,不知道究竟该煮了它,还是为它祷告。
“你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没有发现与我有关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绝不会吃那个可怜的东西,绝不!”她抬头看着他,眼泪从殷红的脸颊上奔流而下,她一面用手背抹掉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感觉比一只刚刚踢了小猫的人还糟。
她不停地哭,肩膀抽动着。
“我们吃肉,黛琳,这并不是一种罪。”
“我知道有些人会吃肉,但在这里,在我住的地方,我种植甘蓝菜和芜菁、洋葱和胡萝卜,这里的莓子很甜,雨后还会有蘑菇长出来,这些食物已多过我的需要,所以我选择不吃肉。那些动物是我的朋友,我仅有的朋友,洛杰。”她的声音破碎。“它们是我仅有的一切。”
他想着他们所吃的食物:炖菜、莓果、野雁的蛋和她喂他喝的汤。他不曾见她吃过肉,但在这之前,他从未注意到这件事。
她再次面对他,表情十分严肃。“我永远不会吃任何有着一张脸的东西。”她转身奔回小屋,那只猪跟在她后面离去。
洛杰坐在桥的附近,背靠着大树,弯曲的树枝复盖在小屋和水池的上方。在他面前是冒着烟的火堆,但冒着烟的不只是火。
她还没有从小屋里出来。
他没有看见她出来,自己也没有进去。
那只兔子被串在两根绿橡树枝上,慢慢地在火上烤着。他从一些砍掉的木头那里,推了一段饱经风吹雨淋的圆橡木过来当作凳子。现在他坐在那里,一边拍打蚊蝇,一边看着烤肉,手腕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偶尔倾身翻动烤肉。
快速转凉的夜风中充满了烤兔子的香味。偶尔,当油脂从肉上滴落到火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并冒出浓烟时,他会无神地瞪着烤肉看。
在这些嘶嘶声和肉串间有一种明显的寂静,几乎要让他发狂。因此他拾起一根木条,戳戳炭火,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非常大的错误。
在那股寂静中,他不停听到她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指控自已从未试着去了解一个温柔善良、只和一些伤残的动物为友的女人,一个救了他一命的女人。
第一次,他开始思索着她在这里的生活,想象远离人群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他来自一个大家庭里,在那里,任何隐私都是罕有而珍贵的。
对她则不然,他想,她所有的生活都是隐密、防卫、空虚而寂寞的。当她呐喊着那些动物是她仅有的朋友时,声音里充满了清晰可辨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