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介入了他们的谈话。
来者正是被营中兵±们视为盖世英雄的紫衣将军卫齐岚。
只见他身穿御赐紫金战袍,腰间配戴一把锋利无比的银蟠宝剑,剑鞘没有额外的装饰,只有一枚鸡蛋大的御赐明珠悬于剑柄,却跟配戴宝剑的男子一样,使人不敢抗颜直视。
其实,如果有人胆敢仔细地看一眼这名威震八方的青年将军,便会发现,他的身形不但没有传说中像龙虎一样的高大威猛,目光也不似鹰隼般锐利骇人。相反的,他颀长的身量因常年习武而结实俐落,双眉间蕴藏豪迈之气,眼神中却有一股武人少有的温和暖意。
这名将军虽称不上俊逸无双,却也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御赐紫金战袍穿在他身上不但没有让他行动迟缓,反而更衬得他英雄的盖世锋芒。
狼河战后,他受册为紫衣将军,而追随他身侧的将士们,皆称他为「紫将」。
紫将之名,威震边关。
同关三年无事,邻国不敢边犯,关内的百姓们都认为是因为有这名英雄将军驻守的缘故。他不仅免除了边地之民遭受战乱的痛苦,还带领着兵士们在同关城内垦地囤田,为边地艰苦的生活带来了希望。
私底下,他们爱他、敬他如神祇。但人们不知,三年前他加官封爵,手中更握有十万兵力,与两位上将军兵权三分,俨然成为国中第一武将,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怎么会突然自释兵权,离开王城,来到这荒凉边地,仅仅领着八千人马戍守关防?
「将、将军!」砚青急忙打直双腿,崇敬地看着他。
卫齐岚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
「砚青,你听好。名义上我是将军,你是下士,但只要你同我一起站在这道城墙上的一日,我们便同是东陵的兵士,没有尊卑之分。这句话我不会说第二遍,但我要确定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砚青立即精神一振,「是的,将军。砚青明白了。」
容四郎微笑地看着砚青精神抖擞的挺直身体,他转头对卫齐岚说:「将军请随我来,我带你看样东西。」两人只有在部属面前,才会以军衔相称。
卫齐岚点点头,跟着容四郎移步到烽火台前,无声地遣退站岗的士兵。
两人一同抬头看向毫无遮蔽的天象。
只见遥远的东方,两星一明一烁,一团带紫的云气缓缓聚于两星之间。
卫齐岚不懂观天象,他等候精通此道的容四郎解释。
容四郎不无忧虑地说:「岁犯右星,将军有难。」
卫齐岚仔细地看着那星象的变化,良久,他低头转看向城墙外辽阔的荒漠。「看来得准备回京了。」
*
七日后,一名从王城快马加鞭赶赴边关的使者传来紧急军令。
上将军之一,金虎将军暴毙身亡。
朝廷有令,同关暂由副将代为戍守,紫衣将军即刻入宫听诏。
*
项少初经常作着梦。
这一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可是却控制不了梦境的发展。
当他满头大汗地挣脱梦境清醒过来的时候,梦魇初醒,他也看清了情势。
金虎上将突然暴毙身亡,朝中分水的两派势力即将漫淹东陵。
他披上外衣,走出了王上亲赐的豪华「侍郎宅邸」,看着桂中银蟾。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单薄的身形上,银色的浅月恍似被嵌在夜幕中的明珠。
叹息声中,没有人知道,这名在两年前孤身闯进了朝廷,进了王宫,使君王「偶尔」不早朝的男子,此时此刻,肠中千回百转的思绪。
他的随身女侍秧儿发现主子醒了,连忙推开门扉,拿着一件保暖的披风走了出来。「大人,外头天冷,还是回房歇息吧。」
肩头披上温暖的披风,他摇摇头,挥手道:「你去睡吧,我想练会儿字。」
正欲举步,已经停了许多天的雪又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一片羽绒似的雪花飘落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抹便化了。
看来春天快来了呢,这是最后一场春雪了吧。
第3章(1)
返回王城凤天的路上,道路由于积雪开始融化而泥泞不堪。
紫衣将军在收到军令后的次日,便轻装单骑地踏上赴京之路,身边仅跟着一名儒士打扮的容军师。
不同于第一次从同关赴京的意气风发,三年多来,卫齐岚脸上添得更多的是北境漠地的风霜,而非彪炳战功加身的光彩。
马蹄驰骋在难行的道路上,他的内心也毫无轻快之意。
相较于一语不发而面色凝重的将军,一路追随在卫齐岚身边的容四郎则显得快活许多。他一面细说着自己有多想念凤天的美酒,以及三年前匆匆离开时,没有多带几桶酒实在可惜,如今有机会回来定要多喝几大桶云云;一面又不忘在看到初春的好风景时,连连呼唤同伴多看几眼,说什么怕以后没机会再看之类的。
卫齐岚因他话中的夸张频频摇头,缓下马儿奔驰的速度。「没那么夸张吧,听你把回凤天说得像是要一去不复返似的。」
容四郎也跟着缓下坐骑,瞪他一眼。「若不是一去不返,你干嘛不带几个坚持要随行进京,武艺高强的兵士。」
同关的兵士们一得知身在王城的金虎将军暴毙身亡,而他们的将军突然被召回王城,虽然不明情势,但都心生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好几位追随多年的兵士们纷纷主动要求随行,当场让这位素来不爱以威势服人的将军横眉竖目起来,严令所有兵士不得随行,否则军法侍候,这才遏阻了八千兵马随将领入京的情势。
结果到最后,只有容四郎一人得以随行。
离关当日,容四郎的营帐中,兵士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嘱托这位智赛诸葛的军师好生「照顾」将军。尽管他们皆不确定将军这一趟王城之行是凶是吉。
容四郎一方面觉得啼笑皆非,一方面却又不得不佩服这些兵士们的赤诚。
只是这样的忠诚原该属于国家,而非属于一人。那么,这样的忠诚是祸是福?连他都不敢肯定了。
接到军令的次日清晨,卫齐岚照常亲自带领校场中的操练。操练结束后,将帅印交由副将李忠后,便轻骑上路。没有回头的他,浑然不知,同关城墙上,上从副将,下至兵士们眼中的不舍之情。但这些,容四郎都看到了。他自是明白这名将军爱护旗下兵士的良苦用心。
若卫齐岚不是这样一名珍惜一兵一卒的将领,当年狼河一战,只是军中一位小小军尉的他,又岂有在殊死战中带着残余的兵上们杀出一片生天的机会。
他的眼底,有一抹不常出现在武将身上的温柔。
再加上天生自然豪迈的气概,使得这位将军跟一般的将领不太一样。
只见卫齐岚忽而大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要一大群人跟在身边『壮胆』才敢入京。」
容四郎似有意与他唱唱反调。「既然你如此『胆大包天』,那么何以离开同关的这一路上,你一张脸臭得吓死人。」
「我没有臭着一张脸。」
「那么难道你是打算要慷慨赴死?」如果是,别说他会跟他一同进京,半路上他就要跟他分道扬镳,保命为先。
「我没有要慷慨赴死。」
「咿,」容四郎沉吟一声,「你肚中肠子究竟打了多少个结?」
「我的肠子没有——」思绪一转,他忽而道:「难道料事如神的容军师竟猜不出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