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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实秋背起包袱,穿着一袭淡紫色的长袍,缓缓地走出房间。
屋子里他每样东西都收拾干净了,除了原来的东西外,他把所有属于他的都带走了。
他不告而别,珊儿一定会伤心、愤怒,继而痛恨他。
他不愿让她赌物思人又气苦,只希望她在最初的震惊愤恨之后,再度回复她原来平静的生活。
他想了很久很久,尽管心如刀割,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法子。
她有她的人生,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他来搅乱一池春水,也不能让她为了他牺牲她所拥有的一切。
倘若他此去中了状元便罢,若是没有,那么他又得乖乖回春风寨去当山大王,他怎能委屈她跟他做一对人人畏惧的强盗夫妻呢?
她和杏儿、小冬不同,她们飘泊惯了,对江湖有一定的认识和了解,自然轻轻松松便融入了春风寨的生活,可珊儿在这人心朴实的十里坡卖包子,生活得好不宁静祥和,又怎么愿意跟他上山去,天天和那群凶神恶煞般的弟兄们厮混?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当她知道他原来是个威名远播的山寨王时,她就会连爱都不想爱他了。
他心下阵阵揪拧绞疼,一想到她厌弃不屑的神情,就几乎无法喘息。
「珊儿,恨我,怨我吧……」他低低自语。「我宁可妳恨我,也不希望让妳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妳以为的那个人。」
实秋神情沉郁地走向楼梯,经过楼梯口时,脚步并未停下,而是直直走向最后那一间房──她的房间。
他在她门前停住脚步,双眸闪过一抹悲伤不舍。
长夜悄悄,月色隐去,他就这样在她门前痴痴地伫立了好久好久,最后才留恋心痛不忍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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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这一夜睡得也不安稳。
她翻来覆去,被深沉的梦魇纠缠得惊惶欲叫,冷汗涔涔,直到天光大亮,雄鸡昂啼,才将她自恶梦中唤醒了过来。
「秋哥──」她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是场梦?只是场梦吗?
可是好可怕的梦,梦里秋哥中了状元,一身簪缨红袍地路经十里坡,却对她的频频呼唤听而不闻,而且他骑着的骏马后头还跟随着一顶五色彩轿,里头坐着他的新娘子,是宰相还是什么王公大臣的千金小姐。
就跟那些传奇本子里说的一样,情郎赴京赶考喜中状元,却被皇帝招为驸马爷,从此后青云直上,喜迎新人笑,忘却旧人哭。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色苍白,好半晌才恢复过来,颤抖着取笑自己。
「傻瓜,秋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我实在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污蔑他的人格?」她稍稍定下心神,自嘲地一笑,「肯定是这些天烦恼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
待会儿她一定要跟秋哥说这个梦,她听人家说只要把梦说出来,就可以破解掉这个梦了。
珊娘急急下床穿好衣裳,随手将青丝绾成髻,用一柄雕花木梳簪起,匆匆梳洗后便奔下楼。
是她睡晚了,想必秋哥此刻已经在灶下忙着,包子都不知蒸了几大笼了呢!
可是就在她兴匆匆飞奔下楼时,却看到大门开开,一群老人家七嘴八舌走了进来,习惯性地找老位子坐下,快乐地要包子吃。
「珊娘,肉包子来一笼!」
「先给我,我饿死了。」
「不对、不对,我待会儿要下田,先给我才对。」
珊娘怔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马上来,我想秋哥已经在厨房里蒸包子了,待会儿就能吃了。」
她掀起竹帘子,含笑的眼却在看见清清冷冷的厨房时,整个人一震,一颗心迅速地往下沉,沉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潭里。
他走了。
她脸色苍白,僵硬麻木如行尸走肉般缓缓走入厨房。
竹笼空空灶下冷,蔬菜蘑菇竹笙和几只大雁静静躺在长桌上,寂冷的厨房里一丝生气也无。
没有热气,没有热闹,没有温暖……也没有他。
她脚下一软,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秋哥……」她硬撑了好久,最后泪水还是汹涌溃堤了。
她最害怕的恶梦成真了,秋哥真的永远走出了她的生命……
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第七章
实秋到水唬镇上买了一匹马,随即策马狂奔,直奔向京城。
他心痛欲碎,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回头,只能快马加鞭地疯狂赶路,希望离京城越近就越能习惯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可是他不管赶了多远的路,经过多少座大城小镇,她的身影笑语依然紧紧跟随着他,从未有一刻消失过。
「珊儿,我该拿妳怎么办?我又该拿我们怎么办?」他心痛苦涩地低吼。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只有咻咻的疾风不断自他耳边掠过。
实秋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来到繁华盖地、歌舞升平的京城。
风尘仆仆和沉痛忧郁的憔悴布满他英俊的脸庞,他甫一下马,就惹来了热闹大街上无数年轻姑娘们倾心爱慕的眸光。
她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这是谁啊?好俊、好迷人呀!」
「进京赶考的举子吗?可是他一身沧桑味比那些呆头鹅有魅力太多了,会不会是哪一位知名的大侠来到京城呢?」
「不不,我瞧他一定是自关外接到密令微服回京的大将军,妳们看他那股掩藏不住的霸气,还有那忧国忧民的沉郁眼神……天哪!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妳这个色妮子,怎么一点也不知羞?」
「妳还说我!妳自己不也口水流了满地?」
「什么?妳刚刚说我什么?」
一群莺莺燕燕登时妳抓我头发,我抓妳领子地打起来了。
换作是平常,自知风流俊尔、潇洒不凡的实秋必定会暗爽在心里,不忘轻轻搧着扇子,朝她们浅浅一笑,然后这才装模作样地走进客栈。
可是此刻他眼神阴鸷,英俊的脸庞闪过一丝不耐烦,看也不看那头的脂粉大战,大步走进了客栈。
他现在做什么都没心情,更甭说是看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鬼打架了。
要是珊娘在这儿,铁定只要一声河东狮吼就震慑住那堆吵闹。要是珊娘在这儿……他的心陡地一酸,眼眶灼热了起来。
要是珊娘在这儿,她只要一个嫣然笑容,就足以抚平他这些天这些夜来的伤痛烦躁与疲惫。
明明是一桩千不该万不该的花田错,偏偏缠绵交织着煎熬徒教人空瘦。
实秋神情落寞哀伤,缓缓地低下头,一颗剔透滚烫的水滴可疑地坠落在他布满尘灰的靴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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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几百里外的十里坡,神情憔悴的珊娘缓慢地收拾着客人用过后的桌面,将空了的小蒸笼收入怀里,想拿进厨房却不知怎地失手撒了一地。
天色近黄昏了,水唬镇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飘起,每道炊烟代表一个家,热热闹闹的家。
炒菜的,烧饭的,劈柴的,绣花挑针眼的,还有稚幼小童的欢笑声……吵杂却温暖的形成一幅人间烟火图。
在这个时刻,她分外感觉到自己的形单影只。
他已经离开十天了。
他离去后的每一分时光,都一寸寸地摧割着她的心,她每个晚上都走到他的房间,痴痴地坐在床板上,抱起他曾盖过的被子深深嗅闻着,噙着泪水心酸地感受着被子上头他残留的淡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