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笑吟吟的可人好姑娘,他又怎么说得出「悔婚」这两个字呢?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光明磊落诚实无欺才是,他对她从来就不是那个意思,或许曾经一时忘情唐突了,但是、但是……总之他不想伤她的心,却又不能骗自己,她就是他心中想娶的女子。
实秋沉默地将她带出野店,随即放开了她,负着手缓缓走上碧草如茵的十里坡。
十里坡上,榴花红似火,缤纷热烈地燃烧着五月天。
珊娘静静地跟随在他身后,脸上噙着幸福满足的笑容,眸光温柔地仰望着他宽阔的背影。
他是要同她私下商量婚礼的事吗?
其实她什么都不求,没有八人花轿没关系,没有大红花烛也无所谓,有没有宾客观礼,有没有凤冠霞帔也全不打紧。
她只要在发上簪一朵红榴花作吉祥,为他系上一枚如意双心红绳结,燃起一炷馨香以告天地、交拜天地就好。
重要的是她终于找到了知心人,从此以后夫唱妇随开开心心的,她就于愿足矣了。
「珊姑娘,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诉妳,虽然我知道这对妳来说很残忍,可是我不想事情越拖延越糟糕,到最后我们俩被迫反面成仇。」实秋苦思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
「什么事?瞧你说得这么严重的样子。」她浑然未察觉他的不对劲,犹自笑咪咪的。「我们就快是夫妻了,有什么事当然可以说出来商量商量,人家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天大的事都能解决的,你尽管放心。」
实秋瞪着她,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才好。
如果直说的话,会不会太伤人了?可是再隐瞒下去,岂不是更伤人?对,无论如何诚实是最好的法子。春风寨第七条寨规便是:坦白从宽,欺骗从严,做人难,骗人更难,还有宁可大王骗我、我不可骗大王……林林总总,无非都是在告诫春风寨的弟兄们,骗人是不道德的,尤其是骗大王,最最最不道德!
「秋哥,你到底想说什么?」珊娘睁大双眼疑惑的看着他。
「我想说的是,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面对当前莫大难关,我们唯有拿出最大的诚心和耐力来处理这个难题。圣人有云:世上最棘手的困难,不是它挡在我们面前,而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世上最棘手的困难,是它挡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却不知道如何处理……」
「秋哥,你就明说,究竟是什么事呢?」
「这件事,我知道一旦说出口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就会出现极为剧烈的变化,当然,改变是一定会带来某种程度的痛,可是没有痛哪有快乐呢?古人也说过:痛苦,是一时的,快乐,是永远的──」
「到、底、是、什、么、事?」她开始有一丝不耐了。
「妳准备好了吗?」他满脸抱歉不忍,「我要说了啊。」
「准备好了。」珊娘被他搞得也心浮气躁、焦虑不安了起来。「你快说了吧。」
实秋踌躇再三,最后还是猛一咬牙──
「其实我并不想娶……娶……」他心虚愧疚地偷瞄她一眼,瞥见她小脸瞬间惨白,不禁悚然大惊。
「你不想娶我?」珊娘眼圈迅速红了,一脸悲惨。「你不要娶我?」
快点头!快说对啊!只要这么一点头,所有天大的麻烦就全没了,君实秋,你快说啊!
理智拚命推、拉、踹着他,可是当他注视着她震惊伤心的小脸时,却心慌意乱得完全无法思考,满脑子只有「我弄哭她了!」、「我把她弄哭了!」的想法。
「不是不是不是!」他手足无措,心疼到了极点,拉着袖子捧起她的小脸,轻轻地替她擦眼泪。「我刚刚不是这样说的。」
「你明明就是这样说的,负心汉!」她伤心气苦极了,还不忘抓住他的手,张嘴用力咬下去。
「啊啊啊……」他惨叫一声,却还是没把手自她齿间抽离。
珊娘气得失去理智才会痛咬他,却在口里尝到咸咸的味道时,猛然一惊。
「你、你流血了,我把你咬流血了。」她怔怔地看着他手上那道很深还破皮绽血的齿痕,泪水扑簌簌掉了下来。「疼不疼?疼不疼?」
「不疼,我一点都不疼,没事的,真的。」实秋连忙安慰她,轻柔地摸着她的头,拭去她满颊的泪水。「妳快别担心了。」
「还说不疼,都流血了。」她后悔莫及,泪汪汪地抓起他受伤的手,急急吹气。「我们快回去上药,万一发炎可不得了。」
「哪有那么严重?」实秋握住她的小手,目光真挚地注视着她。「珊姑娘……」
「你叫我珊儿吧。」她鼻头还是红红的,语声有些哽咽。「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先回去上药再说。我那儿有上好的金创药,是个关东客进中原时,路过十里坡卖给我的──」
「傻珊儿,我堂堂七尺昂藏男子汉,这点小小伤口不妨事的,妳也别放在心上。」他温柔道:「别哭了,乖。」
「可是……」
他轻轻地将她揽入怀里,让她的脸偎靠在他胸口上,「没有可是。听我说,我很抱歉刚刚让妳伤心了,可是妳得让我把话讲完才是,对不对?」
「你方才说得很明白了,其实你并不想娶我。」她想起方才他的话,脸色苍白地挣脱他的怀抱。
一下子对她那样温柔,一下子又这样狠狠伤她的心,该死的混球,他究竟想怎样?
「呃,那个……是误会,口误。」他紧张得开始冒冷汗。
「误会?」她怀疑地瞅着他。
「对,纯属误会。」他点头如捣蒜。
「真的?」
假的。但是他想说的话全在看到她瞬间被希望点亮了的小脸时,自动僵死在喉头。
「那你本来想跟我说什么?」她松了口气,脸色恢复了些许红嫩。
「我……」他顿了顿,尴尬地开口,「吓到忘了。」
「秋哥,你真是的──」她先是羞答答一笑,随即警觉怀疑地瞪着他,「是不是唬我的?」
「不敢、不敢。」他心虚得直冒冷汗。「我真的忘了。」
「当真忘了?」她瞇起双眼。
「真忘了。」
「好,那咱们回去吧。」珊娘率先走了几步,随即回头俏皮狡滑地一笑,「也许晚饭前你就会想起来,刚刚想跟我说什么的。」
他不由自主呻吟了起来,「不要那么精明好吗?」
「没法子,天生的。」她笑得更开心了。「别废话了,如果你不想我再担忧难过的话,就把事说清楚吧。」
实秋瞪着她愉快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她刚刚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是故意放他一马?还是等着挖个更大的坑给他跳?
可谁让他就是这么心虚内疚难言呢?他就是没胆子跟她说清楚,这才让自己越陷越深。
而且最让他害怕的是,待在她身边卖包子久了以后,他已经逐渐习惯、甚至有点喜欢上这种生活了。
唉,他的雄心壮志会不会就此丧送在一颗颗热呼呼的包子上头?
第六章
实秋思前想后,忐忑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开口才好。
看珊儿一个下午开开心心的笑脸,神采飞扬的模样,他又怎么忍心打破她想成亲的美梦呢?
可是再不说,甭说他心底的愧疚一日比一日加深,就连书也读不下去,到时试也不用考了。
「一定要说,绝对要说!」豁出去了!他深吸一口气,神情毅然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