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确定?」
「是的,我很确定。请放心,即便是怀孕,我保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没忘记,他不把关夫人位置留给她,她记得他不是肯受控的男人,更记得……自己从不是他要的女人。
她记得的事那么多,她哪会笨到去冲撞他的心意?她有她的骄傲,骄傲到即使爱情走入死巷子,也不教人知道她已是穷途末路。
她的口气惹恼他,他板起脸,刻薄道:「妳和多少男人有关系?如果怀孕,需要向多少男人采集DNA作证验。」
很过分的侮辱,但她没打败,挺胸,她冷笑。「放心,再怎样,我都不会采集到你身上。」
瞪住她,久久,他喟叹。
他原想追上来,问她为什么消瘦,想问她是不是生病,要不要安排医生,哪想得到,一见面就是对峙,那夜,打乱了他们中间的和谐,他们恐怕再回不到过去。
「我不想和妳吵架。」他先妥协。
「我也不是好战分子。」
她没想过要和他对立,会走到眼前,是她的痴心妄想加上愚昧。不过,早学乖了,她懂得踩煞车,懂得在他面前保持距离,隔绝自己的心。
他看她,她看他,两人僵在那里,谁都不晓得该接续什么话题,他想问她的身体……但最后,他还是选了个安全议题。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妳商量。」
「请说。」
「我需要妳的帮忙,厘清某些真相。」本来这件事,他还没打算告诉她,不过眼前,这是他们唯一能谈的了。
「你查出什么了,是不?」羽沛的心被吊起来。
「对,我们查出当时和湛平一起送进医院的黄种女人有两个,其中一个并没有死,还查出来她失去记忆,直到前几个月才康复,最近她回台湾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辛羽晴,但我可以采集妳的DNA,先和埋在坟里的女人作对照。」
「之前,她有做过检验?」羽沛不再肯定坟中女子是姊姊了。
「当然,我手中有报告,法国那边验的,他们需要确定死者的身分。」
「好,什么时候采样?」
「明天好吗?我想妳和我一样心急,想知道确切的答案。」
「是的。」
「这件事先别告诉湛平,我不想给他希望又教他失望。」维护弟弟,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工作。
「我懂。」
「明天……顺便让医生看看妳的肠胃。」
那是关心?抬眼,她在他脸上寻找真心意,他别开脸,拒绝她的探索。
别傻了,羽沛对自己说。
他怎会对她关心,他不过想确定她不是怀孕,不过是想知道那天果真没发生任何事情、没留下后遗症。
不怪他思考缜密,毕竟他马上要有自己的家庭婚姻,这当头,怎容得起一个意外打乱既定事宜。他没错,错的是她的想象力。关心,是用来对待有感情的朋友或亲人,绝不会用来对待替身。
她没回应他的话,点头说:「还没有正式对你说恭喜。恭喜你,颜小姐很好,祝你们白首偕老,凤凰比翼。」
打开房门,她送客。
他深深看他一眼,虽然不放心,但他转身,离开她的房间。他没忘记,今天是自己的订婚宴。
关上门,她的背靠住门板,伪装面具除去,强撑的双肩垮下,吐尽腹中最后一口气。缓缓地,她顺着门扇,滑坐地板,泪水淌下……
是的。她怀孕了,老天在惩罚她,前无门、后无路,她的谎言将被拆穿……
怎么办?坚强失踪,无助漫上,她想否认那夜,那夜却给她留下真真实实的把柄,教她无从欺心。
她尝到走投无路的滋味。第一次,爸妈教导她的光明面发挥不了效用;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四处碰壁,再也走不出去。
*
在DNA结果出炉,证实羽沛和坟中女子无血缘关系后,关家在各大媒体刊登寻人启示。
同一天清晨,辛羽沛离开关家大门,从搬进来到离开,整整五年三个月,她只带走几件换洗衣物和证件,这些年,湛鑫替她添购的东西,她半样都没带走。
她在最后一场秋台中遇见殊云,成为她捡回家的第一个女人。
然后陆陆续续,灵涓、初蕊加入她们,四个女人,四个与爱情无缘的女人相扶相携,决定让彼此的命运相系,她们互相鼓励打气,决意用自己的能力扶养羽沛肚子里的水水和小雨滴。
水水和小雨滴是她们的生活重心,她们谈着谈着,便谈到两个小孩子的教养问题。孩子未出生,柜子里已摆满教养书籍,和灵涓写的童话、羽沛自录的录音带,她们考虑过找出版社合作,说不定能为两个小宝贝存下第一笔教育基金。
今天是个大日子,早上,殊云才捡回初蕊,下午,羽沛便开始阵痛。
原本以为没这么快的,听说,第一胎总得拖十几个小时,她想忍一忍,忍过台风夜,别让一群人冒着风雨、紧紧张张跑进医院。
没想到,八点钟不到,羊水居然破了,顾不得风大雨大,四个女人连袂进医院。
躺在产台上,那痛呵,痛彻心扉,整个身子彷佛被撕裂开,白白的手背咬出斑斑血迹。她不哭不叫,她告诉自己,必须挺过来,几次羽沛痛得晕厥,是意志力将她推回意识里。
医生早就警告过她,她怀孕具有相当的危险性,因她有严重贫血。可是,她没将医生的警告放在心底,她要当母亲,确定再确定。
医生开出病危通知,殊云被获准进入手术室,她握住羽沛的手,忍不住掉泪。
「让我找来关湛鑫好吗?」她问。
他……是啊,多想见他一面,整整八个月,她的思念成愁,但……怎么能够,他不想要她的打扰,他痛恨她的无聊,她的自尊骄傲呵……叹气……她的血压逐渐降低。
「羽沛,回答我一声,让我找他过来好吗?」
摇头,医生护士的严肃面容在眼前晃过,她知道,自己正在死亡边缘徘徊,如果这是她人生最后一段,她希望带着尊严离开。
血压持续下降、心跳变得微弱,脊柱麻醉的羽沛叹气。她不要他来,不要再受同样的难堪,别人看不起她,她偏要比谁都看重自己。
「出来了,出来了!」护士们惊呼,第一抹笑颜展开。「是个小男生!」
「羽沛,妳听得见吗?我们的小雨滴出世了,有没有听见他宏亮的声音,他很健康、他很高兴和妈妈们见面!」
微点头,羽沛笑了,再撑一下,再撑一下下,她马上可以看见她的水水,水水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漂亮?
半瞇眼,意识在半空中飘荡,氧气罩里,她努力呼气、吸气,努力让肚子里的水水得到充足氧气。
有没有听过初次怀孕的夫妻间对话?
做丈夫的对妻子说:「我希望生个像妳一样漂亮、一样温柔的女孩子。」
做妻子的说:「才不要,我希望生一个像你那么勇敢、能干的儿子,将来才能保护妹妹。」
每每,夜里醒来,梦中的这段对话总濡湿枕畔,梦中,她看不见丈夫的脸庞,梦中的妻子往往自言自语,假装丈夫在身边。
护士抱来小雨滴,用力睁眼看他,真漂亮,有爸爸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还有他爸爸嘴里若隐若的冷笑,真糟糕,才出生,连年岁都计算不到,就有了爸爸的讥诮,往后啊,这人际关系恐怕要人费心情。
「羽沛妳看到了没,好帅气的小子,以后我们家门口,会有女孩子大排长龙。」殊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