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烤火鸡端上餐桌,摆在桌首的麦克前面时,他叫大家安静下来道:「现在大家手牵手。」
所有的手握紧,形成密不可破的圆圈时,麦克开口祷告:「亲爱的天父,感谢你赐予一年的平安和健康,感谢你赐予桌上的饮食并使全家人相聚。我们特别感谢妈能再次亲手烘烤面包,但求天父提醒小妮别吃太多南瓜派,以免像去年一样闹肚子疼。我们当然也感谢你赐下这群健康活泼的孩子,饭后帮妈妈洗碗。天父,我和贝拉更要感谢你,虽然迟了些,但是我们终于明白你的深意,明年当我们21个人围着餐桌时,求神保佑我们一如今天的平安和健康。阿们。」
最年幼的孩子重复一句:「阿们。」
南茜斜睨瑞克一眼。
其余的眼睛一致射向麦克和贝拉。
尼可终于回过神来。「又一个?」
「对,」麦克应道,起身准备切火鸡。「5月份。你正好毕业。」
其后所有的目光都扫向安娜,她自在地说:「一打孙子多福气。贝拉,开始传递马铃薯泥吧,难道要等菜凉了才吃吗?」
餐桌上紧绷的气氛骤然烟消云散。
那一整天瑞克心情沮丧。家人的团聚勾起童年手足情深、喧闹快乐的回忆。他满心以为有一天也能子孙满堂,但事实不然,这项缺憾在佳节时更平添一股怅然。
置身在喧闹和庆祝当中,瑞克却不时陷入沉思,目光偶尔会飞向窗外纷飞的飘雪,忍不住想起梅琪曾说感恩节应该有雪。他想象她在娘家团圆的景象,纳闷她和女儿是否已解决意见歧异的问题。他想起那天的相处,当时的快乐甚至超过和他所爱的家人在一起。
他发现南茜正隔着大厅打量自己,不禁提醒自己所谓感恩节的真义。家人团聚,平安而健康的生活,生意一帆风顺,有屋有船,还有一位工作努力的娇妻,这些都是值得感谢的。
那天晚上8点回家后,他下定决心不再想梅琪,也不再踏进她的房子。南茜拉开柜子的门,他上前由背后楼住她,脸颊埋在她的颈弯,她的颈项温暖柔滑。
「我爱你。」他真心地呢喃道。
「我也爱你。」
「而且我很抱歉。」
「为什么?」
「因为上次你想做爱而我拒绝,为了几周以来对你冷淡的态度,对不起。」
「噢,瑞克。」她转身投入他怀里,双臂搂住他的颈项。「请你别让孩子的事梗在中间。」
它已经梗在他心里了。
接吻中,他试图将这个念头撇开,但是挥之不去,反而使亲吻充满萧瑟颓丧的感觉。他的脸贴着她的,突然觉得既忧伤又害怕。「该死,我好嫉妒麦克和贝拉。」
「我知道,」她说道。「全写在你脸上了。」她抱紧地。「求求你……不要嫉妒他。我有四天的假期,我们尽情欢度吧。」
他发誓他会努力去尝试,但是心中早已埋下一股扰人而且毁灭般的苦涩。
施凯蒂在感恩节前一天离开芝加哥,她独自开车,一路上有许多时间容她筑起一道反叛母亲的坚固城墙。
我应该和咪咪同机飞回西雅图去,三五好友聚一聚,看看谁胖了,谁瘦了,谁还是老处女。我应该回到那些熟悉的街道,拜访朋友,并且睡在儿时的旧日房间里。
她刚满18岁,自认为毫不自私,反倒遭受母亲的误解。
她蓄意避免询问母亲的新家地址,反而直接开往外祖父母的家。
一见面,菲娜仍是一味唠叨,只有外公陪她坐在餐桌旁,殷殷询问她上大学的近况。
她曾经想象和母亲团聚的景况正是现在这样,但是不是在这陌生城镇的陌生地方!母亲怎能这样?她指责凯蒂自私,事实上她才是自私的人!
饭后,菲娜忙碌地收拾厨房。罗伊则将他的工艺品放回餐桌上。
「你在做什么,外公?」
「一幢维多利亚式的房子,事实上,它是你母亲新家的模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两片木片粘在一起,她心中突然充满某种不解的渴望。「她那幢房子可真漂亮。」
菲娜站在水槽边开口:「我说她疯了才买那么大又破的地方,但她当做耳边风,一个寡妇真——」
菲娜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凯蒂则瞪着小模型,试图分析自己复杂的感情。那幢房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罗伊头也不抬,径自说道:「我相信你妈现在正等着带你参观。」
凯蒂的眼睛开始刺痛起来,泪光模糊地望着外公粘贴一片又一片的木片。她想到西雅图熟悉的房子,而今这个新家却是极其陌生,她想到自己一味抗拒母亲,可是她又非常想念她。
「外公?」凯蒂静静地开口。
「嗯?」他似乎仍专心于手上的工作。
「我需要你告诉我方向。」
他抬起头,笑得像疲倦的圣诞老人,伸手轻捏她的手。
「好孩子。」他说道。
道路陡峭而弯曲,一路上没有街灯,只有稀疏的住家,她轻而易举地找到地方,并将车子停在一片常绿树林边。
她在小径顶端伫立良久良久,才拾步走下阶梯。她轻轻叩门,退后几步等待着。透过蕾丝窗帘,室内依稀有人影移动,她的心半是期待半是害怕地怦怦跳着。大门一开,梅琪笑容可掬地走出来。
「凯蒂,你来了。」
「哈罗,妈。」她冷冷地回应。
「来,快进来。」梅琪拥抱冷冷的凯蒂,心中暗忖:噢,凯蒂,别像你外婆一样。但是她默然不语地手插口袋,任由梅琪搜索枯肠地寻找话题。
「嗯,路况还好吧?」
「还可以。」
「我还以为你会早点到。」
「我先到外婆家,吃了晚餐才过来。」
「唔。」梅琪小心翼翼地掩藏失望之情。她早已准备了凯蒂爱吃的通心粉、牛肉九、乳酪面包和苹果派。「OK,他们一定很期待见你。」
凯蒂拉掉围巾打量厨房。「原来就是这里。」室内充满温暖和好客的气氛,但和西雅图的家有天壤之别。原来的旧餐桌呢?这张新桌子哪里来的?母亲从何时起开始穿得这么年轻了?面对这么多的改变,凯蒂感觉仿佛离家数载而非几周而已,而且没有她,母亲过得更愉快了。
「是的,这是第一个改装的房间。那是外公的旧桌子,柜子是新的,但是地板是原有的。你想不想参观一下?」
「大概吧。」
「呃……先脱外套再参观。」
她们穿梭在空旷的房间时,凯蒂问道:「我们的家具在哪里?」
「家具运到时地板还没装修,所以全放在车库里。」
参观途中,凯蒂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母亲根本无意重塑往日的点点滴滴,反而计划以陌生的家具来装满整幢房屋。凯蒂的厌恶感再次升到高处,即使她不得不承认原有的家具根本不适合十英尺高的天花板和宽阔的空间。
她们来到望海楼的房间,这里至少有凯蒂渴望已久的熟悉感:她的床和衣柜在宽敞的空间里似乎缩小了些,床上铺着她使用经年的碎花床罩,还有几只大玩具熊。衣柜上是她九岁时的生日礼物、珠宝盒和她的百宝箱。
她瞪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喉头有个硬块梗着,突然间这一切显得十分幼稚而可笑。
梅琪在她身后静静说道:「我不确定你想摆些什么。」
一股沉重的改变压在凯蒂心头,使她喉咙紧缩,刹那间她希望自己还是12岁的年纪,父亲还活着,她也不必面临这些改变。但同时她又喜欢当大学新鲜人,接触这个广大的世界,挣脱父母的束缚。她突然转身投进母亲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