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酒馆原本无啥出奇之处,自从有了莉亚的舞蹈后,生意便直线上升。他甚至把店名改成“后宫”,以营造声誉。莉亚辞职不干之时,杜比气炸了。不过那时丹雅已学会这支舞,同时也学会如何改变她的容貌。这相当重要。因为杜比虽然要客人,但他不要他们知道跳舞的人是她。而丹雅也不希望。所以杜比一找到人后,丹雅便把这支舞教给那个女孩,由那个女孩传承下去。
丹雅虽然喜欢跳舞,但她不喜欢她跳舞时那些男人盯着她看的眼神,也不喜欢她跳舞的时候他们所说的那些话。可是今天四月的弟弟跑来告诉她,四月临出门时扭到足踝,这一、两天内无法跳舞。所以除非她再次上台表演,否则这家店非被砸了不可。
她个人是很想多雇几名女孩子,如此一来,即使临时有状况,也不用她亲自出马。问题出在目前这家店仍是杜比的,他死后,它才能名正言顺成为她的。要到那时她才有权作任何的更改……
丹雅打了一个寒颤。她直觉的知道那双黄眼睛仍盯着她。而尽管她的每根神经都在呐喊:不要看他,她还是看了。因为她总得去他那张桌子,去收那几个空杯子。
她这辈子从没走得那么慢过,但在距离他只剩两步远的时候,她不禁忍俊,因为她终于发现他的眼睛之所以泛黄光,是由于烛火的反射。他的眼珠根本不是黄色,而且非常浅的棕色,浅得像金色的雪利酒。它们在那张黝黑的脸孔上,几乎是美丽的。
※ ※ ※
“你还要些什么吗,先生?”
她的那一笑困惑了迪凡。不是由于那一笑在一张疲惫、憔悴的脸有多不协调,而是因为很少有女人对他笑。至少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不会。当她们被逮到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的脸瞧时,比较正常的反应是不自在、尴尬。事实上男人也一样。
或者,她是因为自己长得乏善可陈,觉得他们刚好是对绝配。迪凡的心情霎时好了许多。不过,纵使如此,他并没有忽略一些细节。
她的长相虽然不怎么样,但她却有又白又整齐的牙齿,还有一双充满孩子气笑的眼睛。由于他自己也有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以及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觉得这两项并不是困扰他的因素。他将目光移向她的衣着;男人的灰色衬衫、破旧的背心、黑色的长裙……她的仪表是邋遢的、教人不忍卒睹的。至于她腰臀上的那把刀——她有用到的时候吗?她的手小小的、红红的、生茧的,另一边则是白皙的,那种白皙跟她的脸恰成反比。
他的脑际灵光一闪。“眼线描得那么黑,很难洗得掉,是不?”
她惊喘。
迪凡纵声大笑。看到她抬起手擦眼眶,他笑得更大声。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在台上,她跳艳舞,但蒙住脸——没有办法,谁教她只有绿眼、牙齿和一身的身材有过人之处。到了台下,她则把她曼妙的曲线全藏起来,因为她的脸实在教人难以产生兴趣。这个女人显然扮演着两个角色——台上是妖姬,台下是不想被骚扰的正经女侍。
“有什么好笑?”她瞪视他。
依旧笑嘻嘻的,“要不要我帮你?”
她先是一愣。“你是说……它还在?不敢有劳。”她迸出齿间,接着拉起衬衫的下摆拭眼眶。她一点也不晓得当她那么做时,露出了一小部分的雪白肌肤。
笑容很快自迪凡的脸上逝去,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种神情。
当她觉得她已擦拭干净;在她用来擦拭的地方,上面果然有黑墨的痕迹。她拉整好衣裳。
不过迪凡只是唬她,她的眼线其实并没有残留着。倒是她的那阵擦拭,把她眼下的黑眼窝擦白了许多。迪凡当即决定多给她一些钱。
“如果你已没别的事,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要什么东西?我还有别的客人,我没空跟你穷蘑菇——”
“你。”
“什么?”
“我要你。”
原来她第一次真的没有听错,她想。但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她长得不漂亮,再加上她刻意的伪装,像他这样的男人才不会看上她。
他长得很黝黑,很英俊,是那种粗犷、男性化的英俊,而且从其穿着和谈吐,可看出他是个有钱的子弟。而这种人正是她避之犹恐不及的纨绔子弟之辈。
第一眼,她以为他是西班牙人,再不便是墨西哥人,但她的英语讲得相当好,而他的腔调不像是西班牙腔。或许他是北佬。北佬很少光顾“后宫”,他们认为“后宫”的格调太过低俗,不配他们造访。
不管他是哪里人,他的长相长得相当的好。他的脸十分的性格,有棱有角,皮肤颇光滑——除了那几个疤。它们分布在他的左颊和他的下巴。那种疤好像是某种猛兽的利齿咬进他的脸,并准备整个撕扯下来,但及时被阻止。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但同情归同情,她可不打算让自己沦为被玩弄的傻瓜。“你要的东西,我想安姬应该应付得了。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叫她过来。”她转过身,腰带却被人从后面猛力一拉,使她失去平衡,向后跌坐在他的大腿上,“你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你先别忙着生气。”对方嘻皮笑脸的说,接着丢了五枚二十元的金币在她的裙子上。
又一次,丹雅惊愕得说不出话。她知道安姬和四月的收费行情——一次一块钱,而那尚且较杜比付她们一晚上的工作酬劳要高。一百元的金币!老天,她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有了这笔钱,她可以做好多事,可以多雇几名人手,可以买几件新衣服。她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过;一直以来她都是穿爱丽丝和杜比的旧衣裳。……这么说,他不时在开玩笑了?
慢慢地,她抬起头,“你一定是恶魔。”只魔鬼才会引诱人做坏事。
“很多人都这么说。”
她的眼睛一眯。“你至少该否认一下。”
他大笑。“为什么?”
“因为——因为——哦,算了。”她想要起身,但圈着她的腰的那条手臂一点也不肯放松。而且他仍是那副嘻皮笑脸的色鬼相。“听着,你找错对象——”
“迪凡,我拒绝为一时的失言觉得内疚,我——”
“现在不要,瓦西里。”迪凡不耐的低吼。“用用你的眼睛。我现在没有空,你没看见吗?”
丹雅转过头,却发现自己看到一个只能用纯金打造,但是是活生生的亚德尼斯形容的男人。他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金黄色的皮肤、金黄色的眼珠。她这一生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而若不是亲眼看见,她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世上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那个美男子也不相信地瞪着她。而后他倏地呻吟出声,“你连试都没有,对不对?但你也不必退而求其‘次’到这种地步呀。”他的头朝她摆了一摆。“别说你已开了口,即使你没有,我也会把那个舞娘双手奉送给你呀。”
丹雅发愣了好片刻才领悟他是在侮辱她。不错,她是长得不漂亮,但任何稍有礼貌的男人绝不会当面说出来,更不会用这种仿佛连作他们的鞋垫都不配的口吻说她。他们算哪根葱、哪根蒜,竟然一个认为她是出个价便可以买的妓女,另一个却认为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更遑论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