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扬不吭声,他不过讲了一句「我要休妻」,没想到他父母叽哩呱啦讲一长串,好像在帮他这个休妻的提议找注解,做修润,让它行之有理,师出有名。而且,他越看越觉得他父母怎麽好像在自说自话,自己表演?
高大爷绕了一大圈,才很不甘愿地说:「看样子,只好休了她,唉!」
高夫人扭捏作态半天,这会儿忽然岔题:「其实王大人跟我提很多次了,他家闺女对飞扬很有意思呢,」
嘎?高飞扬瞠目结舌,是讨论休妻欸?怎麽为他找起第二春?
高大爷顺水推舟,自自然然地参与妻子的提议。「那你看他家闺女,身体怎么样?健康吗?一定要会生的,不能再来个用阮罂一样的……」
「阮罂是我卜卦问列祖列宗的,没想到卜的不准。这次—我要相信自己的眼光,王大人的闺女,虽然长得不好看,一直没有嫁出去,但她臀围大,胸部也大,一看就知道很会生、很有母爱,不像阮罂瘦不拉几的,这个顶好的、顶好的……」
高夫人讲得眉开眼笑,听得高飞扬心惊肉跳。唉呀,敢情爹娘私下己运作了好一段时间,那刚刚干麽惺惺作态啊?
高飞扬很惶恐,回头跟阮罂报告爹娘的话。「他们都同意了,但是……」
「但是什麽?」
高飞扬忽然激动地握住阮罂双手。「其实,我们这三年处得不错,你可不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不想休妻,你走了我娘又会安排别人,那就糟了!我跟壮虎的未来会更坎坷啊,所以我不休妻了,我要你继续当我的妻,啊!」
没想到阮罂出手揍他,敲了他脑袋。
「你冷静,你清醒清醒,我等这天等得不耐烦了,你胆敢不休,违反我们的协议,你试试,我杀了你。」再耗下去她要疯啦!
「休妻对女人来说是很大的侮辱,你以後怎麽办?要被很多人耻笑的。」
「你担心的是自己吧?没了我当挡箭牌,将来娶另一个媳妇,看你怎麽办?」
「你说我该怎麽办?」高飞扬快哭了。
「那是你的问题,只要你一直懦弱的接受安排,不思解决办法,同样问题将一而再再而三的困扰你,逃得了一时,也避不了一世。高飞扬,我没办法帮你,我要去追求我的梦想了。浪费这三年,太够了。」
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可高飞扬竟依依不舍了,像要跟亲人分离。
「我知道你想去西域,可是,我舍不得你,不管怎麽样……」他很真挚地握住阮罂的手,说:「我感谢这三年你当我名义上的妻,我跟壮虎感谢你,假如没有你,我们不会有这三年的快乐时光;假如没有你,我们不会有继续的可能;假如没有你——」
「拜托不要废话,可以开始拟休书了。」阮罂是果断坚决、毫不眷恋。
「真冷漠,我都哭了,一直把你当姊姊看呢,你离开我会很寂寞的……」高飞扬哽咽了。
「如果真的把我当姊姊,就帮我最後一件事。」
「什麽事?」
「我希望有个很不一样的休书。」
「哦?怎麽个不一样?」
「要找个很特别的人写。」
「找谁?」
「就是那最孤僻、最火红的状元郎,司徒剑沧。」
「他会帮我们写休书?」
「报上我的名,我想,他应是不会拒绝的。」当初要师父等著瞧,现在,是让他仔细瞧的时候了。
「真的吗?那好。我会去拜托他,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没有了,你已经给了我最宝贵的礼物。」
「有吗?」高飞扬困惑了。
自由,正是最宝贵的礼物。
「好吧……」高飞扬看阮罂心意已决,多说无用。「我这就去拟帖子送到状元府上。」
高飞扬离开,阮罂走到床前,从枕下搜出悦音匕首,抚著刀鞘上繁复的花纹,心中暗忖——
师父,我自由了……
左手将长发扫到颈後,右手握著匕,朝烛台一点,像使了秘术,灭了烛火,房间暗下。阮罂坐在床上,这是值得庆祝的夜晚,她很激动,想著,那三年不见的人。她躺下,且将匕首,按在心口。眼睁著,寂寥的黑夜,这三年,日子多无趣多沈闷啊,她就快解脱了。但在去西域前,她很想再跟师父聚聚。
阮罂眼色恍惚,彷佛又看见,那双比夜更黑的眼睛。这些年,他好吗?听说了他的身世,总算了解他为何心淡情薄。他的义务完成了,开心吗?听说是长公主保下他,让他平安无事,所以呢?他感动吗?
历历如昨,那孤寂眼神,如近在眼前,那麽莫测高深,不可捉摸。阮罂想像,当高飞扬找到师父写休书时,师父会有什麽表情?他还记著当他没没无闻时,收的徒儿吗?他还会帮她吗?
*
第7章(2)
三天後,这一晚,起了大风,山径两边槐树,呜呜响,像集体呻吟。那些横在半空的枝桠,浓密似女鬼的黑发。忽地电光一闪,劈亮天空,雷声响,奔驰泥路的马车,马儿骇得扬蹄嘶呜。
「啊——要翻车了吗?」华轿内,传出高飞扬惊恐的呼声。
「没事,就到了,主子别怕。」随车的仆人小顺,忙安抚主子。
「好好的状元郎,干麽住到这麽偏僻的地方?」
「没辙啊,爷,他不爱住城里,谁不知道司徒剑沧是怪人,阴沈沈,神秘极了,日里也不和人来往,肯见爷,已经非常难得了。主子,您帖子上是写了什麽?他怎麽肯见您?」
「没写什麽啊,就照你少夫人的意思,把她名字写上去。」
「这就怪了,少夫人的名字这麽有分量?我听说状元郎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的,长公主款待状元郎,十次有八次被拒绝,剩下两次还是太子拜托的,您说状元郎这麽拽,怎麽一看到少夫人的名就肯见您?」
「唉,不知道啊,你少夫人也是个怪人,搞不好是怪人跟怪人间的默契?」
「瞧爷说的,越说越玄了。」
马车在状元府停下,石砌屋宅,藏於葱郁林间。
「就这了!」小顺扶主子下来。
高飞扬进了状元郎的屋子後,小顺就站在走廊等候。好冷,他直打哆嗦。府内黑蒙蒙地,漫著山林烟气,廊前垂挂一红灯笼,光影在暗中摇曳,像一痕流火。
小顺心里嘀咕,堂堂一个状元郎,家里连仆人都没有,住这鬼不隆咚的地方,真怪。
*
雨势更大了,击打屋宅,雨声惨烈。
议事厅内,烛光,在状元郎的白衣衫上明灭著。在幽微光中,高飞扬望著面色冷俊的司徒剑沧,那双彷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教他不自觉发寒起来。尤其在说明来意後,那望著他的眸色越发冰冷,令他头皮发麻。
高飞扬坐立难安,沈默一阵後,忍不住问:「司徒先生考虑得怎样,愿意帮在下拟休书吗?」
「……」
「呃……是不是不愿意?」
「……」
「是愿意吗?」是怎样?怎不说话呢?
他就是阮罂的丈夫?司徒剑沧打量高飞扬,他苍白清瘦,胆小怯懦,讲话畏畏缩缩,他也配当阮罂的丈夫?不只如此,现下还无耻地要他写休书,休了阮罂。司徒剑沧阴著脸,越看越不爽,一想到这些年他能跟阮罂朝夕相处,就莫名上火了。
「为什麽找我写休书?「—
「我爹娘因为阮罂一直没能传下香火,所以……」没想到他还没说完,司徒剑沧就发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