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香眨了眨眼,满脸寒霜。「我明白,娶五姓女是他不得已的苦衷,他毕竟把名利和富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不是这样!」花喜兰和孙姥姥同时出声为孙玄羲辩解。
苏合香微微蹙眉,眼神古怪地看着花喜兰。
「细细,玄羲并没有要娶荣阳郑家的小姐。」孙姥姥替爱孙解释着。
苏合香又转过脸来,错愕地看着孙姥姥。
「事已至此,没什么必要替他隐瞒的了。」花喜兰吐出l口长气。「细细,孙玄羲喜欢妳应该是真的,但他不能娶妳的原因,是因为他明年春天就要远赴甘肃敦煌的千佛洞,所以,他不希望耽误妳。」
「什么?」苏合香茫然地问:「他要去千佛洞?」
「玄羲十几岁大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孙姥姥小心地说。「他一心一意想到敦煌千佛洞雕塑佛像,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苏合香傻住了。到千佛洞雕塑佛像是孙玄羲最大的心愿?她竟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他以为我会阻止他去吗?」她蹙眉深思。「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不肯娶我,不肯接受我吗?」
「玄羲说,他不希望娶个妻子回来守活寡。」孙姥姥说。
「守活寡?」她惊愕。「他难道一去便不回来了吗?」
「不是不回来。」花喜兰说。「但是雕塑佛像也不是短短两、三年的事,万一他二十年后才回来呢?这样的妻子不叫守活寡那叫什么?细细,孙玄羲是那种属于山、属于海、属于大地的男人,他不会只属于妳一个女人吶!」
苏合香缓缓低下眸,怔然沉思,当她渐渐弄明白了孙玄羲为何推拒她的真正原因时,不知怎地,她的一颗心满怀感动,感动得想掉泪。
是呀,那才是她爱上的孙玄羲,她爱上的正是那个属于山、属于海、也属于大地的男人,她终于把她爱上的孙玄羲找回来了!
「细细姊——」巧珍忽然惊慌失措地从外头奔丁进来,气喘吁吁地喊着。「不好了,那个什么公子的,真的弄来了一根木头,这会儿已经摆在茶坊里了!门口也不知道干什么,挤满了一大堆人,一窝蜂地全挤进茶坊里来,都在那儿等着细细姊出去呢!」
花喜兰霍地站起来。「细细,妳待在房里别出去,娘出去挡一挡,大不了赔上『长乐坊』的招牌!」
「娘,『长乐坊』的招牌是咱母女俩的,真要被砸也得我跟您一道去。」苏合香眼中透出一股清亮坚定的光芒。
「细细……」花喜兰犹豫地看着她。
苏合香抬起头,直直地大步走出去。虽然对接下来要怎么应付,心里还没有个底,但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她总要自己去收拾。
一跨进茶坊,放眼看去的景象,不禁令苏合香感到触目惊心。茶坊里里外外、楼上楼下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而茶坊大厅上用八张桌长长地拼了起来,上面摆着一根巨大的古木,那长满大胡子的壮汉正站在古木旁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人人都恭喜他可以娶到长安第一舞伶为妻了。
苏合香心口凉了半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能反悔得了吗?
「我的天老爷呀,事态严重啊……」花喜兰站在她身后,一看见眼前的场面,脸色已经惨白了。「妳瞧瞧,茶坊的屋顶都快被人掀翻了,人人都知道妳苏合香今番要嫁人,咱娘儿俩要是当着众人的面反悔,娘不怕『长乐坊』赔上招牌,怕的是妳苏合香的声名就要扫地了,将来谁还敢上门求亲呢?」
苏合香深深吸口气,她是不怕将来没人上门求亲,但她怕会毁掉花喜兰用半生心血经营的「长乐坊」。
有人看见了苏合香,振奋地大喊着!「快瞧啊,新娘子出来了!」
茶坊内忽然发出鼓噪声,恭喜道贺声不绝于耳。
苏合香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的嘴唇微颤着,慢慢抬起铅般重的腿,一步一步往前跨出去。
愈靠近那根古木,她的心就愈感到沉重。那古木十分巨大,色泽微紫,交错的纹理看起来极为华丽,愈接近,愈嗅得到木中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连她这个对木头是大外行的人,都能看出那根古木极其珍稀。
倘若孙玄羲看见了这根古木,必然也会十分心动狂喜的吧?
「这……就是千年古桧木?」她恍恍然地走近,那木质的清香更浓郁了。
「是!苏合香姑娘,这便是妳要的千年古桧木!事实上,这古木已有一千两百年了,世上罕见!」那大胡子傲气十足地笑道。
苏合香本想反悔的心情,在这一刻起了剧烈的动摇。这根一千两百年的古桧木,比她不小心撞坏的孙玄羲的那一块古桧木大上了好几倍,而且更漂亮,也更清香。要不要……就真的用自己去换下这根古木给孙玄羲呢?她心中有个声音在蛊惑她。听说这是当年隋炀帝建造晋阳宫时的古木,必然是名贵且世间罕见的,不如……就真的用自己去换吧……
她内心强烈的挣扎被忽然排众而出的高大人影给切断了,她深深抽口气,痴痴凝望着那张满是忧虑仓皇的俊脸。他在担心她吗?怜惜她吗?他眸心深切的痛楚是为了她吗?
孙玄羲深深地凝视着她,瞳中的强烈情感已不是他的理智能控制,她清清楚楚看见了他浓烈的深情,如潮水般地淹没了她。
他的视线慢慢转向那根古木,眼中闪烁出奇特惊异的光芒,手指轻轻地抚过木身,缓缓地划着纹理,温柔得就像爱抚着情人一样。
那大胡子没理会孙玄羲,径自迫不及待地问苏合香。
「苏合香姑娘,聘礼已经送到了,什么时候我能过来迎娶?」
苏合香屏住呼息,心乱如麻,又强装镇定。她怔怔傻傻地望着孙玄羲,他看着古木的眼神十分珍爱,但脸上的神情却复杂至极。
「苏合香姑娘。」孙玄羲突然开口唤她,她蓦然一震,茶坊内所有人的目光也纷纷投到他身上去。「妳说,妳要的聘礼是千年古桧木吗?」
「是。」她哑声答。
孙玄羲深深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骤然松懈了下来,在他唇边缓缓绽开一抹隐忍不住的笑意。
苏合香呆住。他笑了!为什么笑了?
「这位公子,你送来的确实是一千两百多年的古木,但是,它并不是桧木。」孙玄羲转向大胡子,语气透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意外的轻松。
茶坊内发出一声声诧异的低呼。
苏台香也惊愕住了。
第8章(2)
「这不是桧木?」大胡子不敢置信地惊喊。「这不是桧木吗?」他弯腰在古木旁前前后后瞪看了几眼,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不是桧木?那是什么?」
「这是楠木,你也可以称它为香楠木。」孙玄羲的眸光落在苏合香呆愕的脸上,笑得很是放松,好像所有的忧虑烦恼都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了。
苏合香全身的力气也似乎在这一剎那间被抽光,她的身子微晃了一下,唇角上翘,打从心底忍不住的笑意逐渐染上了她的面庞。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桧木而是楠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胡说的?找个会鉴定木头的人出来才能让我信服!」大胡子有些恼羞成怒。
「我是佛像雕刻师,从四、五岁起就开始摸木头了。桧木和楠木极好分辨,桧木是褐黄色,纹理清晰;香楠木微带紫色,纹理多变,且香楠木香气逼人。如你不信,尽可以再请人过来鉴定。」孙玄羲不疾不徐地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