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细细。」花喜兰心中有不安也有忧虑。「我让妳有这样的出身,妳当真不会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妳?」她有着忍不住的惊喜。「难怪我一直都觉得跟妳很亲很亲,亲得就像亲生的母女一样,原来竟是真的。我好高兴,娘、娘……」苏合香紧紧搂住她,又哭又笑地喊着。她怎会不明白,一个母亲不敢认自己的孩子,宁可当孩子的兰姨,那是因为心中充满了对孩子的爱呀!
花喜兰心中无比酸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娘……」苏合香腻在她怀里撒娇。「我真的好高兴妳是我娘……」
「有妳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花喜兰爱怜地拥着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娘这一辈子都在想着如何安排妳的终身,想着如何替妳找个好男人,谁知现在……弄成了这样的局面,妳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想到她这么随意地把自己拿去换一根木头,花喜兰心里就又是急、又是气。
「因为……孙玄羲看不起我。」苏合香闷闷地说。「我疯了似地打他,又失手撞坏了他最珍爱的古桧木,他必然会更加讨厌我了。虽然他那样伤害过我,可是……我还是不想让他讨厌,不想让他讨厌我。」
「我的傻宝贝儿,不想让他讨厌有很多法子,妳为什么就选了最笨的一种呢?妳来找娘商量,娘随便也能传授妳几手呀!」
「说得好像自己很厉害似的,可这么多年来怎么没见妳拐到半个好男人?」她凉凉地顶回去。
「妳的事我都操心不完了,哪里还有空操心我自个儿啊!」花喜兰敲了下她的脑袋。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传遍长安大街小巷。古木要是当真送来了,我若当场反悔,说话不算话,咱们『长乐坊』的招牌还要不要?」苏合香慢慢地直起身,掠整了发丝,直视着窗外明月的眼瞳分外幽黑。「娘,人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吧?我,已经看开了,不再强求什么丁。被损坏的古木是他用娶妻的钱买的,我损坏了人家那么贵重的东西,理所当然要赔。至于跟了那位公子以后会怎么样,那已是将来的事了,将来的事将来再做打算吧。」
苏合香脸上满不在乎也无所谓的神情,令花喜兰感到不寒而凓。
就算孙玄羲真的刺伤了她的心,她也不容许她这样自暴自弃。她要她像从前那样快乐起来,像从前那般用心满意足的微笑和气势对她说着——
「兰姨,像我现在这样多好,每天活得开开心心的,想当苏合香或是细细都可以。就算变不了凤凰也没什么关系,我就当妳身边的小雀乌,一辈子陪妳不好吗7就算这辈子没看上半个男人,我也可以承继妳的『长乐坊』呀!没男人也饿不死的。」
第8章(1)
天才刚蒙蒙亮,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过长安朱雀大街,直往安兴坊的方向驶去。
也顾不得是不是会扰人清梦,花喜兰站在孙玄羲住的「水影居」前急促地敲着门。
孙玄羲一夜未眠,听见持续不断的敲门声,疑惑地出来开门,一看见花喜兰,浓眉便深深锁紧了。
「皱什么眉呀?现在该皱眉的人是我!」她一把扯住他的手往马车拉过去。「走,跟我上车!」
「去哪里?」孙玄羲挣开她的拉扯,面无表情地看她。出什么事了?花喜兰这一次来,脸上半点妆饰都没有,发髻微乱,像一朵褪尽艳泽的牡丹。
「快去劝劝我的宝贝儿!」花喜兰的嗓音脆弱而疲惫。「细细已经疯了,她要把自己卖给一根木头了,你知道吗?」她急得几乎语无伦次。
孙玄羲愕住。「妳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是卖给一根木头,是她准备要把自己拿去换一根木头,她说要把那根换来的木头赔给你!」花喜兰烦躁地摇摇头,发髻更乱了。
孙玄羲惊讶、困惑、不解。
「到底是怎么回事?妳能不能说清楚?」
「我,苏合香,双十年华,在此昭告天下男子,我要亲选夫君。为妻为妾都行,唯有一个条件,一定要拿得出一块千年古桧木为聘,条件符合了,我,便嫁。」花喜兰模仿昨夜苏合香在茶坊内发下的招婚誓,叹口气,百般忧虑地看着他。「昨晚,细细在茶坊当众说了这些话,有位公子声称家中有千年古木,今日便会送到茶坊来。孙玄羲,你说,应该怎么办?」
孙玄羲极度震惊,他的喉头干哑,发不出声音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没有说过要她赔他那块古木呀!
「玄羲,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孙姥姥在屋内听见花喜兰说话的声音,慌急地从内室走出来。「还不快去阻止细细!万一她真被别的男人带走了怎么办?快去阻止细细,让她回心转意呀!」
孙玄羲的目光凝滞,整个人僵立不动,他的魂像一个不慎跌入了万丈深渊,一直地坠落,落进地狱,受到火烙的酷刑,再不能超生。
「玄羲,你还不去!」孙姥姥见他不动,气极,自己上前挽住花喜兰的手。「好,你不去,姥姥去!」
「您是……」花喜兰困惑地看着满头花发的老太太。
「我是玄羲的姥姥,妳是细细的娘吗?我跟妳去,我去帮着劝一劝细细那傻孩了。」
「您认得细细?」花喜兰诧异不已。
「是啊,有话咱们上车再说吧!」孙姥姥推着她上车。
「可是……他不去,咱们两个怕都劝不了细细呀!」花喜兰望着孙玄羲,担心地说。
「走吧。」孙姥姥径自坐进马车,朝花喜兰招招手。「放心,那孩子的心不硬,他要是真那么绝情,姥姥我也不认他这个孙儿了!」
花喜兰犹疑地坐上马车。
华丽的马车渐渐驶离幽静的巷弄。
孙玄羲控制下了窜上背脊的颤栗,他浑身被焦虑和不安反复煎熬着,几乎令他崩溃。
他并不无情,也不是绝情,他情愿放弃那一份唾手可得的爱,是因为不愿她被他的爱伤害。
可是他竟然忘了,她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她曾经在高墙上豁出去地舞给他看,只为了向他证明他有错,而这一回她又豁出去,用自己去换一根古木偿还给他,她这么做,又是为了向他证明他是错的吗?
他错了吗?
这一回,他还能像上一回那样接得住她吗?
*
苏合香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花喜兰和孙姥姥分坐在她身旁,一个心情是沉甸甸,另一个心情是乱纷纷。
「反悔吧!」花喜兰急切地说。「不管怎么样,咱们反悔就对了!古木要是真送来了,就让娘出面去替妳挡掉。要让人说背信也没有关系,妳的人生终究比什么都重要!」
「不,我不反悔。」苏合香眼神坚定。连孙姥姥都着急地赶了来劝她,让她更体会到孙玄羲的冷漠和无情。
「细细,不要跟玄羲呕气,妳这样赌一时之气,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孙姥姥焦急地劝。
苏合香脸色木然,她如今心灰意冷,心都寒彻了,哪里还能思考得出什么呕气、赌气、后悔来?她现下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全然的麻木。
「细细,姥姥要对妳说,玄羲他其实非常喜欢妳。」孙姥姥叹了口气。「姥姥知道现在的他也是很痛苦的,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