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不该再对他痴心,也不该再妄想见他,可是眼前这七个字完全占据了她的思绪,猛烈地捶擂着她的心,所有的「明知道」和「不应该」全都被「想见他」的唯一念头给彻底驱离了。
摊放在她手中的点心忽然跌倾了,一一掉落在地,她在老太太愕讶的呼声中倏然回神。
「哎呀,都掉了,真可惜了!」老太太拾起一块糕小心拍掉上头的灰。
「婆婆,我、我要去一个地方!」她一刻也停不住,立即往外奔。
「姑娘!细细!妳要去哪儿?」老太太在后面追她。
「我想找一个人。」她有点急,神色有点儿慌。
「妳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抛头露脸地走在街上不好呀!」老太太担心地说。
「嗯。」她点头,想起上一回在街上被调戏的情景,心里也不免胆怯。「安兴坊有点远,要雇顶轿子去,可是……」她不能回去茶坊拿钱,因为最近茶坊里从上到下盯她盯得紧,根本不会有人肯给她钱的。
「雇轿子要钱对吗?婆婆这儿有。」老太太从很隐密的腰袋里取出一串铜钱来。「雇轿子用这些就够了吧?」
「婆婆……」苏合香感动得握了握她的手。「您放心,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好,妳比较有钱,当然得还我。」老太太笑了笑,陪着她一块儿来到热闹的街上雇轿子。
雇好了轿,老太太索性跟着苏合香一块儿上轿。
「婆婆?」苏合香微讶地看着她。
「不要紧,我跟妳一道儿去。」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妳一个大姑娘家万一出了事可不得了。别看我老婆子老了,力气肯定比妳大,遇着歹人也赶得跑。」
「婆婆,谢谢您。」虽然非亲非故,但这位老婆婆却如此关心她,让她心中油然生起一阵感动。
轿子将她们带到了安兴坊崇义里,在那附近绕了大半天,终于找到有间矮小的宅门前写有一个水字的,那上面写着「水影居」。
「轿子先在这儿等一等,我们问问是不是这户人家,万一不是还得走。」老太太心细地交代着轿夫。
苏合香早已迫不及待地走到木门前,深深吸一口气,不安地轻叩了两下门,整颗心虚悬着。
门开了。她的呼吸倏地停住。果真是他!那个害她病得死去活来的罪魁祸首!
「妳……」孙玄羲没想到来人竟是苏合香,他震撼地盯着她,愕傻了。
一看见他,苏合香几乎无法思考,浑身血液都沸腾了,她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深深吸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木香。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想他、不再念他、不再爱他了,可是一看见他俊朗的眉目、深邃的黑眸,那一张熟悉得令她心痛的脸,她便什么也忘却了。
孙玄羲好半晌才从震惊的情绪中慢慢回过神来,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身躯似乎更瘦、更单薄了。思念真是磨人,这阵子心口那一份不知名的痛楚,在这一刻消散了,他忘情地轻轻拥住她,深伯把她捏碎。
「玄羲。」老太太忽然开口轻唤。
孙玄羲猛然受到更大的震撼,他蓦地抬眼,惊讶得瞠目结舌。
「姥姥!您怎么也来了?!」
听到孙玄羲的惊喊声,苏合香也大吃了一惊。
什么?姥姥?她呆愕地回头,无法置信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望着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柔亮和煦的微笑。
第7章(1)
「姥姥,您怎么会来?」
孙玄羲盘膝而坐,面对着孙姥姥。他从来未曾想过姥姥和苏合香同时出现的景象。
苏合香跪坐在椅垫上,心中更是惶恐不已。她怎么也想不到老婆婆居然就是孙玄羲的姥姥,刚才她忘形扑抱住孙玄羲的那一幕,看在孙姥姥的眼里,真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孙姥姥随意地坐着,喝了口孙玄羲倒给她的白水。
「你娘收了你的信以后,和你爹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好久,我在窗外偷听到了一些,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自己到长安来看看究竟。原来你爹娘还真是猜对了,你果然已经被长安的花花姑娘给迷住了。」孙姥姥掩着嘴偷瞧苏合香一眼,呵呵笑着。
苏合香的心情不安地摆荡着。花花姑娘?说的难道是她?
孙玄羲一手支额,无奈地叹口气。他在信中只简短写着他在长安一切安好,请父母不必挂念,也说明了因答应替「合春号」老板刻一尊佛雕,所以会在长安耽搁,短则三月便能回洛阳,信末不过是提了一下宅后有间「长乐坊」,日夜笙歌不断,使他无法静心,不过即便有所耽误,最多也不会超过半年便会回去。只是这样而已,他们竟然就联想到他是否已经被花花姑娘迷住的那一方面去。
「姥姥,你们用不着胡想。」他不流露情绪地说。「我答应替『合春号』老板刻的观音像已经大致雕好了,再经过几天细修便可完成,到时候我自然就会回去了。」
苏合香瞥一眼置于架上的一尊庄严丰润的观音像,确实可以算是快要完成的作品了。在观音像旁除了那尊令她伤心的仕女雕之外,还有一座稍大一点的佛像,已经约略看得出千手千眼观音的初步轮廓了。她知道那是他珍爱的古桧木,只是她没想到,在她生病的这半个多月来,他竟然已神速地完成了这么多。
「我问你,你回洛阳,那细细呢?」孙姥姥饶有深意地问孙玄羲。
「我们没有关系,我也没有被她迷住,姥姥不用操这个心。」他淡淡回答,并没有看苏合香一眼。
苏合香咬着唇,木着脸。
「你没有被她迷住吗?」孙姥姥笑吟吟地反问。「可你寄回家的信匣上怎么会有只雀鸟呢?」
苏合香讶然望着他。「真的?」
「姥姥,那只是随手雕的。」孙玄羲微露尴尬之色。
「你是姥姥看到大的,是不是『随手』,姥姥看得比你更清楚明白。」
苏合香听出了孙姥姥的暗示,一颗心骤然狂跳起来。那一夜如梦似幻的记忆霎时间又在她脑海中勾了起来。
细细,我爱妳。也许那句话他真的对她说过,那是真的!
「姥姥,您别闹了,爹娘早已经为我订下亲事,难道您忘了我和荣阳郑家的婚约吗?」孙玄羲的脸色严肃,他不能被情爱绊住,他必须让苏合香死心,这样对两人都好。
「荣阳郑家?」苏合香怔住,仿佛雀鸟遇着了天敌,浑身寒毛竖起。「荣阳郑家?五姓女?」
孙玄羲刻意冷漠不答。
「细细,听姥姥说,玄羲两年之前为郑家雕过八扇屏风,雕的是洛神赋——」
「姥姥!」孙玄羲打断她。「这些事与她无关,不必说给她听。」
「怎么无关?不能让细细误会了!」孙姥姥瞪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家玄羲没别的长处,就是刀技巧夺天工,他所雕的洛神赋屏风那位郑小姐非常喜欢,就这样爱慕起玄羲来——」
「姥姥!」他急得伸出手去拉住孙姥姥的手。
孙姥姥生气地打了他一下。「荣阳郑家是自己托媒来说亲的,不是玄羲自己爱上郑家小姐——」
「姥姥!别说了!那些都不重要!」孙玄羲急躁地起身,火大地喊:「既然这门亲事已经订下,我一定会娶荣阳郑小姐为妻!」
苏合香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震愕无语。
「可你喜欢的人应该是细细呀!」孙姥姥生气地拍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