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罗已经听见她话里淡淡的颤抖。
「我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过来的。」她勉强自己保持平静。「此后,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永远都不够好。
「我没有追随他的脚步学书法,或跟我哥哥一起学油画,于是我是家里难驯的黑羊。
「我跑去搞摄影,最后开了一间『不伦不类』的经纪公司,他的反应简直像我经营的是一家妓院!
「无论我做任何事情,他永远不会满意!」她嘲讽地笑了一下。「即使他是个成功的爷爷,深爱着铃当,从没在她面前摆过一丝一毫脸色,但是只要他一转头面对我,眼中清清楚楚传达一个事实--我在他心里永远是不及格的。」
「妳不需要为妳父亲而活。」他平静说。
「没错。」凌曼宇同意道:「所以最后我放弃了,我不再试着讨好他,我决定做我自己。而且,我向自己承诺:等铃当长大之后,无论她做任何事,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她。
「我要给铃当我所不曾享受过的爱!我要让她知道,无论如何,妈咪永远站在她的身后,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她仍然有我!」
她停下来,脸埋入手掌心。
「可是我失败了。」
佐罗沉默地搂住她,将她的脸按进自己的颈窝。
「今天和铃当谈话的时候,我发现她是对的。」她语音模糊地说:「我从未看好她和郎霈的恋情。我甚至很惊骇地发现,其实在心底深处,我认为她和郎霈根本不应该在一起,郎霈……其实可以找到比铃当更适合他的女人。」
「妳只是关心而已。」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间震荡。
「你相信吗?在我自己被家人挑剔了一、二十年之后,身为一个母亲,我依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够好!」她抬手拭掉眼泪,新的泪珠仍不断落下来。
佐罗轻叹一声,拍拍她的背心。
「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她埋进他胸膛啜泣。「铃当总是开开心心的,看起来一副没烦恼的样子,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敏感纤细,她早就感受到我的冷眼旁观了。我不敢想象她这一路走来,有多寂寞。」
「铃当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和她母亲一样。」他再亲亲她的发顶。
「我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妈咪!在经过我和父亲的那一段恶梦之后,我依然变成一个差劲的妈咪!」
「当父母从来不容易。」佐罗微笑道:「有一句话说:如果在生小孩之前先让人类了解当父母有多困难,人类早就在两百年前绝种了。」
「我真的觉得我这一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失败!」她颤巍巍地吐口长气,擦干眼泪,挽起他的手臂继续走。
「这不是真的。」佐罗拉住她,深深看进她眼底,「若妳真是个失败的女人,我……我不会爱上妳。」
说了!
他终于说出口了。
体内有个角落松了口气,另外一个角落却开始紧张起来。
「你前一眼才告诉我,你不会留在原地等我,下一眼又告诉我你爱我。」她挥了下手,绽出一丝寂寥的笑,「你究竟爱我什么?你又知道我多少?」
你的对手是「凌曼宇」。她脑子里有千奇百怪的思想,在在阻挡着你得到她。
若你希望她对你敞开心房,就得想办法说服她,你确实是她的真命天子。
他顿了一顿,开始考虑该如何开始。
「关于夏克劳德家族的传说……」
「那只是个迷信!那只是个传说!我不能把我的感情建筑在一个传说上。而且你的『传说』已经出现过了,她现在躺在你家的后院里。」凌曼宇松开他的手,自行往前走。「你的传说不是我!」
佐罗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是今晚并非最好的时间。她的情绪太低落了,任何事情只怕都听不进去,他必须另外找一天才行。
他在前廊上及时拦住她。
「曼曼,答应我,不要再去想那些让妳沮丧的事情。」他握住她的双臂,紧紧看着她。「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找个时间谈谈,我有许多话必须告诉妳。」
凌曼宇愣愣地回望他。他很少摆出这种严肃的神情,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呢?
「儿子!」
轰地一声,夏氏大宅的门突然拉开。
凌曼宇全身一震,连忙转身。
「宝贝儿子!我们回家了!」
「看看你,还是一副头好壮壮的模样。咦?这部胡子是怎么回事?查德跟我说你留起大胡子来,我还不信呢!」
突然间,一堆人如流水般从门里涌出来,凌曼宇被挤到旁边去。
儿子?
佐罗神色一凛,看着她想说些什么。
「好了你,小瑞留不留胡子都一样好看。」一名妇人推开那个缠住佐罗的男子笑骂。
「儿子?」她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堆人--
一名娇小而活力充魄的六十来岁妇人,一位身材比佐罗矮一颗头、但是横向体型宽一倍的六十来岁男子,还有查德,郎霈,铃当,及几个四处跑来跑去的小孩。
「曼曼,妳听我说……」佐罗连忙插进来。
凌曼宇不理他,直勾勾地瞪着中年美妇,「你们是他的--父母?」
「是啊。」妇人愉悦地点点头。「啊,妳一定就是查德说的那个,把小瑞迷得七荤八素的美人儿吧?」
「小瑞?」她呆呆重复。
「曼曼……」佐罗不死心。
「瑞恩啊!」他父亲冲过来,用力抱她一下。「傻女孩,妳不会和我儿子谈了半天恋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凌曼宇瞪向他。
「你的名字叫瑞恩(Reign)?」
「那是……」佐罗开始觉得脑袋要裂开来。
「而你们还活着?」她转向形象淳朴的夏克劳德夫妇。
「呸呸呸,小姑娘,妳怎么初次见面就咒我们死呢?」夏克劳德先生不满了。
「我们当然还活着,我们只是带着瑞恩的侄子侄女去美国拜访他堂弟而已。」夏克劳德太太宽容地拍拍她脸颊。
「后院那一对坟墓……」她晃了晃脑袋,努力想理出头绪。
「那是我弟弟夫妇的墓,唉!」父亲大人不胜欷吁地叹了口气。「真是遗感哪!」
她还来不及想太深,又有一名年轻男子从门里走出来。
「你!你就是边桌那个相框里的年轻男人。」但不只如此。
虽然他本人老了一点,比印象中矮了一点,也发福了一点,可是她脑中铮地一响,一切如流水般回涌,压藏了十几年的记忆相簿一张一张地翻出来。
「哥大!研究生宿舍!」凌曼宇指着这个男人喊:「你叫做……叫做……」
叫什么名字呢?她努力要想起来。
「是妳,妳是当年那个来找安可仰的漂亮女孩。」那个男子朗声大笑,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我叫锐恩(Rane),想起来了吗?」
「对,锐恩!」
凌曼宇轮流看着他和佐罗。
锐恩(Reign)和瑞恩(rane),发音一模一样的名字,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相同的是--他们都来自夏克劳德家族。
所以佐罗根本不是无父无母,别无家人!
他的父母非但健在,他还有一堆侄子侄女,这表示在他这一辈应该有更多的兄弟姊妹或堂表之类的。
这阵子大宅子之所以如此空荡,只是因为家人们全去美国探亲了!
他甚至不叫「佐罗」,他连名字都骗她!
她紧紧按着刺痛的额角,闭上眼睛。
「该死的!你们全部给我进屋子里去!」大熊发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