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伊毕。」他的声音低沉。「抱歉让您久等,爵爷正在书房等您。请跟我来,我会为您通报。」
她心中响起小小的警铃。他的话并无令人不快之处,她想,但总觉得话中暗藏些许轻蔑。或许那只是她的想像。
「谢谢你,伊毕。」
她把软帽递给他,他转身要把它放在满是灰尘的大理石桌面。
「算了。」她迅速抢回帽子,不让他放到肮脏的桌上。「我自己拿。至於我的行李,我不希望留在外面街上。」
「我很怀疑有人会想偷您的行李,小姐。」伊毕的话明白表示他很确定行李中没什么值钱东西。
她受够了他有礼的讽刺。「立刻派个男仆去拿,伊毕。」
他如猫头鹰般眨了眨眼,彷佛无法相信如此直接的叱责。「只要有点常识的小偷都不敢偷这房子的东西。」
「那真令人安心,伊毕。但很多小偷都没什么常识。」
伊毕的表情凝住,不发一语便伸手用力扯动天鹅绒的拉索。
一名脸部细长、年约十八九岁的高瘦男人出现。红发蓝眼,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雀斑,全身散发兔子般的紧张气质。
「尼德,去拿罗小姐的行李,送到楼上今早莎丽准备的那间卧室。」
「是,伊毕先生。」尼德匆忙跑出前门。
伊毕转向艾琳。他并没开口说:现在你满意了吗?但她很确定他想说。
「请随我来。」伊毕只说。「爵爷并不喜欢久等。」
不等她回应,伊毕迳自沿著光线昏暗的长廊走向大房子后方。
到了走廊另一头,他带她走进一间装饰著沉重深色镶板的长形房间。她看到书房里并不像房子前方那样拉上沉重的窗帘,松了口气。棕色厚天鹅绒窗帘柬起来,露出窗外荒芜、混乱、杂草丛生、四处积水的花园。
书房地毯肮脏得需要清理,几项结实的家具样式都过时多年。高耸、昏暗的天花板画著很久以前某个可怕的黎明。大部分的墙面都排列著书架,皮封面的老旧书籍沾满灰尘。
一道饰著锻铁栏杆的回旋窄梯连接到二楼,楼上还有更多书架。
「罗小姐来访,爵爷。」伊毕通报艾琳名字的声音彷佛在念讣闻。
「谢谢你,伊毕。」亚瑟坐在房间另一头、靠近脏乱花园的窗边。他从厚重的雕饰桌子后起身。昏暗光线中看不出他的表情。他绕过桌子,步过长形房间向她走来。
「欢迎来到你未来的家,亲爱的。」他说。
她突然明白他是在管家面前扮演他的角色,所以她必须如法炮制。
「谢谢你,真高兴再度见到你,爵爷。」她行个最漂亮的礼。
伊毕退出房间,关上门。
管家一消失,亚瑟就停在房间中央,看著时钟。「你怎会拖这么久?我以为你一小时前就该到了。」
他这个殷勤未婚夫演得真好,艾琳想。显然她的新任雇主并不想在私下继续表演。
「很抱歉我迟到了。」她冷静地说。「因为下雨,路上寸步难行。」
他还来不及回答,楼梯上方就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亚瑟,请替我介绍。」她温暖轻柔的声音往下喊。
艾琳抬头看到一位小鸟依人的女人,约三十五、六岁,五官细致,棕眸明亮,深蜂蜜色的头发上戴著简单的假髻。衣裙虽然是昂贵的新布料,却不是最新的式样。
「请容我介绍蓝玛格。」亚瑟说。「她就是我提过的亲戚,会在这里住到我完成生意方面的安排。她会一直陪著你,充当伴护,避免你待在这房子里时名誉受损。」
「蓝夫人。」艾琳又行了个礼。
「请叫我玛格。毕竟在外人看来,你就快成为家族的一分子了。」玛格开始步下回旋楼梯。「天,这真的很刺激。我好期待这次冒险。」
亚瑟走回桌子旁坐下,轮流看著艾琳及玛格。
「我解释过,我希望你们两人尽可能转移社交界的注意力,让我可以在最高度的隐密中进行生意的安排。」
「是,当然。」艾琳低语。
「你们必须尽快安排参加最重要、最时髦的舞会及晚会,让社交界每个人都知道我已经有未婚妻。」
「我了解。」艾琳说。
他看著玛格。「身为艾琳的伴护及女性指导,你必须处理所有细节,确定她能让上流社会留下立即且深刻的印象。」
「是,亚瑟。」玛格的表情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勉强。
「她会需要合适的礼服、帽子、手套及所有装饰品。」亚瑟继续说。「每样物品当然都得是最流行的式样,出自一流商店。你知道社交界对服饰有多挑剔。」
玛格似乎停了一下,强自镇静。
「是,亚瑟。」她再度说。这次她的笑容绝对在颤动。
艾琳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哪里出了错。但亚瑟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很好,我想目前先这样。」他说著拿起一本皮制封面的日志及笔。「你们可以出去了,我相信你们有许多事要准备。有问题再来找我。」
艾琳想著他知不知道这样遣退她们,像在对仆人说话。当然,她提醒自己,她的确是个仆人。玛格和他的关系则完全不一样,但艾琳讶异地发现,另一个女人显然并不觉得受辱。事实上,她似乎急於逃出书房。
艾琳想起不久前亚瑟随口提到玛格必须负责所有的服装时,她的反应很奇怪。她十分确定自己在玛格眼中看到的是惊恐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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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等到两个女人离开并关上门,他才放下日志起身,走到面向花园的窗户前。
他知道艾琳怀疑他没有完全诚实。她想的没错,但他认为最好不要让她知道所有的事实,也不需要告诉玛格。他写下这个剧本让她们演出,其实另有原因,但她们若不知情,会更容易扮演自己的角色。
他在窗前站立许久,望著外面朦胧的花,想著他有多讨厌这栋房子。
他的父母在一场旅馆火灾中丧生后不久,祖父就将他带到这里。那时他才六岁。因为之前不曾见面,他并不认识祖父。老伯爵为儿子私奔结婚而震怒。亚瑟的母亲虽是年轻淑女,但家庭并不富有也没有社会地位,老人家因此拒绝接纳她及孙子。
祖父的确是非常擅於记恨,亚瑟想。
因火灾而失去儿子,不只使老人震惊,更明白亚瑟将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将孙子带回大雨街阴暗的宅邸,并终其一生致力於教育亚瑟千万别效法父亲浪漫又不负责任的态度。
他非常受教,亚瑟想。祖父从第一天就把责任义务深植入他体内。十年后,当老人躺在床上垂死之际,仍惦念著自己的任务。他对亚瑟的遗言是:「记得,你是一家之主。你的责任就是要照顾所有的人。」
他和祖父生活了十年,唯一愉快的回忆是经常去拜访怪叔公蓝乔治家的时光。
是乔治叔公给了他正面、支持的影响,他才能捱过老伯爵冰冷固执的脾气,亚瑟想。不像幅员广大的蓝氏家族成员,蓝乔治只期待亚瑟能做自己,拥有小男孩应有的愿望、梦想及好奇心。是乔治让亚瑟视之、爱之如父,而非祖父。
现在蓝乔治走了,不到两个月前被谋杀。
「我会为你复仇。」亚瑟默默发誓。「我发誓,杀人者一定会付出代价。」
女仆莎丽刚整理好艾琳的行李,卧室门口就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