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爱你吗?”
“不爱。我刚结婚时就知道了,他爱的是当年在红包场唱歌的小歌星玉兰花,他对我而言,只是为我孟家延续香火的人罢了。”
“怎会有男人愿意这样做呢?”
“我答应要把孟家三分之二的物产给他,不过好在他有良心,只给了玉兰花九牛一毛。唉……人死了也好,活着也是冤家,两看相厌。”今天孟嘉宝倒是有些进步,至少她不再把“死”、“自杀”不断地挂嘴边。
“下个星期约诊时间改在星期五如何?”孟嘉宝点点头,整理了仪容后在媳妇的陪同下离去。
*
转眼间,云天已在“双城记”唱了三个多月,每次来都刻意地低调处理,他现在的知名度早已是“双城记”的第一把交椅,无人能望其项背。他与仲惜之间的关系仍是保持原状,维持某一种微妙的距离,就连一声招呼也未曾打过,只是有些默契的一星期见两次面。今天,他准备了两首俄罗斯情歌,偏偏她第一次缺席。整夜,他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怅然若失,连歌唱的灵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朝着仲惜每回习惯坐的位置望着出神,好不容易终于唱完时段,收拾歌本拾阶而下时,葛玫把他拉到一旁,悄悄告诉他。“仲惜今晚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你……想不想去看她?”葛玫抬头微侧着身地问。
云天思索了一下,摇头说:“不要太刻意,维持这样的感觉就好。”
葛玫听他这么一说有点失望。“好吧,继续你们的﹁感觉﹂吧,反正,仲惜也还忘不了杜白,或许你们现在也不是恋爱的好时机。”
“杜白?她的爱人吗?”
“呃!一个死去的忠贞爱人。”
“多久了?”
“已经四年了,今天恰巧……是他的忌日,所以她的心情没来由的低落。唉!在这个快餐爱情的时代,此等痴情的女人十分少见,你真的不把握吗?”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应该说是我帮你也帮仲惜,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就是为彼此而生,为彼此而等待的有情人。”
“给我她的地址。”
葛玫匆匆抽了张身旁桌上的点歌单,写下仲惜的地址。“你真的会去吧?”
云天只笑不答,拿了地址,骑着哈雷踏着子夜星辰而去。他下定了决心,今夜要寻梦去。
*
深吸了一口气后,云天按了门铃。
仲惜开了木门,隔着铁门的缝隙,一见是孟云天,楞了几秒,心里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拉开门栓,侧身让他入内。“纵是心情低落,你还是一副不可侵犯的美丽。”这是孟云天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葛玫告诉你的?”
他点点头,在套房的一隅找了一张红木椅坐下来,满室洋溢着普罗高菲夫的幻影组
曲。“这是你的他喜欢的曲目之一?”
仲惜点了点头。“像水银泄地般无孔不入的声音。”
“你们非常相爱?”
“如痴如狂。”她毫无保留地对云天直说。她倒了杯加了柠檬汁的冰水递给他。
“每一年的这个时刻,你总是一个人躲在斗室里思念他?”
“不曾刻意,当心情对了,一切顺理成章。”
“他叫杜白是吧?”
“葛玫倒是说了不少嘛!”
“不算多,除了他的名字和你的痴情之外,她只给了我你的地址。原谅我的不请自来。”
“我猜不到你来这的原因。”这是仲惜故意提出的问题,她十分清楚眼前这个人对她十分好奇;也颇有好感。
“你心里应该十分洞悉才是。”
“我只是心理科医师,只会实事求是,在这类问题上属玄学的范围,我才疏学浅。”
幻影组曲之后是巴哈的圣母颂。“他的品味格调颇高,难怪你会爱他痴狂,连他死了四年仍无法忘怀。他是你对男人的若有似无最大的原因吗?”
“或许吧,我正试着拔掉对他的﹁开关﹂,目前的进展还算不错,我不能总是食爱而活不是吗?”她轻叹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一个陌生人倾吐如此多的心底话,也许是他与自己有一种看不见的张力推动着彼此吧,好象是多年的老友正在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你食他的爱而活?可以想见你的苦痛,尤其你是个心理科医师,除了承受自己的心烦意乱之外,还包括必须接收病人倾倒的垃圾。”
“病人的痛苦可以用专业的范畴来治疗;自己的痛苦就无法以平常心来看待,这是我们这一行的悲哀。”
仲惜看着他,用一种研究的目光,语带玄机地说:“你对我有何伟大的理想?是想拯救我或是想让我擦掉对杜白的记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已经不可能再爱了。”她眉目如画,徘徊宛转,浑身上下散发着诗情画意,伴随着空气里艾拉?费兹杰罗的歌声--“给爱一个机会”(Take a Chance of Love) ,似乎正催促着两人如歌名般给爱一个机会。
云天幽幽一抹笑,沉默地聆听这仿佛来自天籁的声音,和着艾拉?费兹杰罗的声音唱着他的心声。“你的杜白一定是个十分出色的男人,才会让你这么难忘。”
“在我眼里他是,也许是情人眼里出潘安吧!杜白是乐团贝斯手,才华洋溢,那时候他已经准备要灌录唱片了,却被无情的海浪吞噬了他的形体。”说到杜白的死,仲惜仍不免伤痛,尽管它已过了四年。她和杜白的梦幻婚礼、海边漫步拾贝壳、白首偕老看夕阳……一切都未及实现,侣伴影已杳。
“不过你还算坚强,至少没见你流泪。”
“唉……头一年,我几乎是在以泪洗面中度过,不能再为他落泪了,再哭下去眼睛会哭瞎。”
“怎么称呼你?”仲惜突然想起尚不知他的名字,她也从未问及葛玫。
“孟云天。”
仲惜拢上眉,不可思议的巧合,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
“你是孟嘉宝女士的小儿子?怎么你和你那双胞胎的哥哥一点也不像?”她满脸的疑惑。
“我和南天是异卵双生。咦?你怎会认得我的家人?”他扬起不驯的下巴,充满戒心。
“我是孟女士的心理治疗医师;孟南天则是因为关心你们母亲的治疗进展,而常与我保持联系。”仲惜充满兴趣的看着他,接着说:“一个哈佛大学法律系的博士,却矛盾的扮演着另一个不同的角色--PUB的知名歌手。”
“你不也一样吗?某大医院心理治疗师,却也在PUB以歌唱宣泄压力与对死去爱人的思慕之情。”他鼻息翕动,不以为然地反唇相讥。
“我以此做为平衡。我很爱唱歌,所以我入股﹁双城记﹂,当我唱歌的时候,我才能觉得自己比较接近杜白;也才能让他知道我未曾忘却过他。”这是仲惜第一次对人剖析自己之所以偶尔玩票唱歌的真正原因。
“所以我认为我们是同路人。第一次听你在﹁双城记﹂唱充满蓝调情趣的﹁黯淡时刻﹂(When The Light Go Out),我就清楚明白的知道妳和我是同路人;所以我到﹁双城记﹂唱歌,只是为了想更接近你,你深深吸引着我。”
“哪一点吸引你?”她很好奇。
“你的气质吧!”他耸耸肩。
“你母亲十分想念你,抽个空回家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