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的人呢?后来可有找到?”
“他根本没有逃。有多位目击者和他持相同的看法,说是方伯伯好似喝了酒似的,骑著脚踏车往大卡车撞去;而验尸之后似乎也证实了方伯伯的确喝了酒。”
“他是喝醉了?还是存心……”
“现在谁也不知道了。”高奇峰说:“我和我父母赶到医院时,浩文已认过尸了,尸体摆在一个房间里,上头盖著白布,而浩文就跪在旁边。
我们在那儿陪了她一会儿,她没哭,我们的安慰言语听起来更显空洞。最后,我们该走了,我妈要浩文跟我们一道走,浩文不肯,她坚持要守在那儿,请我们在她母亲回去后将这件事告诉她,让她赶来医院再看她父亲一眼。
既然拉不动浩文,我们只有答应她的要求。我父母于是在浩文家等她母亲,谁知等到晚上十一点多还不见她回来。他们两人商量了许久,决定留下一张详细的纸条,请方妈妈回来后即刻到我家里来。
将纸条固定在门上后,我们一家三口便回到自己家中。那一夜,不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样,我却是整晚都不曾睡著,眼睛一直清醒地瞪著天花板,假想著下一秒钟就会响起的敲门声。当时我只觉得该让浩文离开那具冰冷的尸体,离开医院;而以她的个性,除非她母亲出现,否则浩文是不会丢下方伯伯的。
又一张眼,天已经亮了,我跳下床去叫我父母,才发现他们也已经醒了,正在梳洗。我父亲还叨念著方妈妈太狠心,丈夫都死了还在外头陪情人,整夜都不回家。
我们先到浩文家,一见那纸条果然还在,又往医院去,我妈还直哭著说不该让浩文一个女孩子在那儿待一晚,太残忍了。
当我们到了医院,发现浩文还跪在原地,我妈说了几句‘可怜的孩子’便抱著浩文哭了起来,我爸也直摇头叹气;而我,只注意到浩文脸色惨白,几乎和病房的墙壁,尸体上的白布—样可怕。”
“然后?”
“然后浩文昏倒了,倒在我妈的怀里;我妈尖叫,我爸去找医生,冷清的现场在几秒后变得挤满了人,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想。”
“你认为是这个经历,才使得浩文对医院产生恐惧?”唐湘石问道。
“嗯!因为现在我想想,自上了大学以来浩文从不曾去过医院,牙科当然是有啦!就是不上一般的医院。有一回她扭了脚,很严重,肿起来好大一个,我为了说服她上医院差点跟她翻脸,结果她还是不去,只买了些膏药来贴。当时我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今天看见她那个样子才……”
“照你这么说实在是很有可能,毕竟要在亲人破碎的尸体旁边守一夜是件很令人不舒服的事;尤其她不过是个高中女孩子,却得去认尸,并在脑海里都是她父亲惨死模样的情况下在旁边守著。”
“所以我说她母亲真是大过分了。”高奇峰说。
谈话到这儿暂停了,似乎说完了浩文的事情之后再也没什么好多聊的。高奇峰喝著凉了的咖啡,唐湘石则似在想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僵住了。
然后是唐湘石喝了口白开水,又看看手上的表,抬头对高奇峰说:
“要不要回医院看看?也许她就要醒了。”
高奇峰也同意,于是站起来付了帐,两人和老板打过招呼后踏出了咖啡屋。
冬天近了,夜凉如水,马路上几乎没有车子行人,毕竟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刚才我之所以告诉你那么多,是因为我觉得你是另一个关心浩文的人。”在进医院前,高奇峰停下脚步并这么说。
唐湘石除了点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纵使他觉得自己对浩文不仅是关心而已,也不好在他面前提起。
高奇峰淡然一笑。
“她——几乎没什么朋友,尤其上北部念书之后,工作占去了她上课以外的时间,不能参加联谊,也没空和同学去玩;而她早巳习惯了。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这么关心她,我真替她感到高兴。”
这番话著实让唐湘石讶异极了,就算他还是个大学生,思想单纯,也不该对一个关心自己女友的陌生男人这么说吧?
真替她感到高兴?这——这算什么?他懊恼地想。
“也许你对我太过信任了。”唐湘石扯动嘴角说。
“我是信任你,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不会伤害浩文。”
“难道你—点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高奇峰皱眉。
“呃……没什么。”唐湘石苦笑著摇头。
受人信任一向是件好事,为何这回却像千斤的担子压住他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眼前这个大学生不是浩文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也许他会更喜欢他。他的率直是他很久以前便已失去的,毕竟大学生活已离他很久很远了。
“浩文怎么办?她是不会住院的。”高奇峰忽然问。
“依我看,她应该没严重到需要住院吧?”
“可是让她回去的话,能肯定她会好好休息、补充营养吗?说不定她立刻又忙著上班上课了,这么下去迟早会真的倒下的。”
“你没办法看著她吗?”唐湘石语带酸意,不过他料想高奇峰听不出来。
他果然只是讶异地指著自己。
“我?别开玩笑了,你还不了解她的个性吗?就算我课不上成天去看著她,也难保她不会趁我上厕所时溜掉啊!”
“真是难缠的家伙!”
“可不是吗?”高奇峰沮丧地说。
唐湘石笑了笑。
“还是先进去吧!等她醒了再说。”
“你千万别提什么借钱给她那一类的傻话,只会带来反效果而已。”
“哦?”
“没错,她一点也不会感激你的。”
“是吗?那幸亏你提醒我了。”
“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嘛!”高奇峰笑著往里头走。
唐湘石怪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思索著他说这句话的心态,可惜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觉得——茫然。
他究竟爱不爱方浩文?有多爱?
唐湘石觉得自己又烦躁起来,随后叹口气走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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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门口等白千紫,然后陪她走到教室去上课,高奇峰听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并说:
“浩文生病了,我很担心。”
“哦?呃……不严重吧?她请假了?”
“嗯!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昨天我去看她,很奇怪,一个男的来开门,说她——正在休息,不能见我。”
哈!那姓唐的家伙还真有办法,能让浩文乖乖听话待在家里可不简单啊!
他清了清喉咙。
“男的?她哥哥吗?”
“浩文是独生女。”
“那……是男朋友罗?”
“这我倒不清楚,没听浩文提起过她有男朋友。哎呀!说这些做什么?重点是浩文病了,而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真是越想越担心。”
“没事的。”他拍拍她的肩。“不是有人在照顾她吗?也许再过一、两天她就能来上课了。”
第6章(2)
“我想浩文一定是太累了。”她叹气。“她就是这么固执,不肯听人劝。其实,接受别人暂时的帮助并不可耻啊!如果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嘛!”
“浩文的原则是既多又讨厌,我真心疼她对自己那么苛薄。”
“你真的很关心她。”这是个直达句。
“她对我更好呢!对了!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她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呃……你快进教室吧!要打钟了,下课后我再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