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高“早晨的影子”,让每个人都能看到。虽然他从不相信雕像的魔力,但镇民相信,那就是最重要的。
就像“黄昏的影子”,雕像高两尺,只有数寸宽。它有着同样纯真甜美的脸庞,但头发较长,有着小小的胸部。正如他所预期的,人们开始连珠炮般地问问题。
维多吹了声口哨,示意大家安静。伦恩将雕像放在桌上,崔西正好挪开身子,让他可以看见伊莎。她的眸子大睁,手指按唇。她望着雕像,而不是他。
“告诉我们,”维多说道。“你是怎样找到它的。”
伦恩覆述了茱莉打电话给乔玲,询问柏洛送过去的礼物清单。“一开始,我没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后我想到了其中有一组是壁炉用具。”
维多倒抽了口气。身为职业导游,他立刻就明白了。“黄昏的影子……我怎么没有想到?”他望向其他人。“十九世纪时发现雕像的农夫,一直将它当做火钳使用,直至有人认出了它的艺术价值。柏洛知道这个故事,我听过他告诉别人。”
伦恩研究礼物的清单许久,才想起了这个故事。“我打电话给乔玲,请她描述那组壁炉用品。她说那是一组骨董,而且极不寻常,拨火钳很像女性的身体。”
“我们的雕像,”茱莉低语。“早晨的影子。”
“柏洛知道乔玲一直想要有孩子,却迟迟无法怀孕。他由教堂取走雕像,和其他旧东西包在一起寄给她,以免她起疑。他告诉她那是一组价值不菲的骨董,将它们摆在壁炉边,就会带来好运。”
“确实也是如此。”安娜喃喃。
伦恩点点头。“她收到雕像三个月后就怀孕了。”纯粹是巧合,但没有人会相信的。
“为什么柏洛要大费周章,将雕像包装成壁炉用具?”崔西问。“为什么他不直接寄给她就好?”
“他大概是害怕她会告诉玛妲吧!他不希望他的妹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
玛妲绞着围裙,开始说起乔玲一直想要有孩子,而且柏洛有多么为她难过。尽管她的哥哥已经去世,她仍觉得有必要为他辩护。她坚持柏洛一定想在乔玲怀孕后归还雕像,却不幸早走一步。雕像的失而复得让镇民的心情大好,全都点头同意。
茱莉举高雕像。“我由乔玲那儿得到清单才一个星期,你怎么有办法这么快取回雕像?”
“我拜托朋友去乔玲那儿取回雕像。两天前,他将雕像寄到我在罗马的饭店。”他的朋友也另有管道通过海关检查。
“她不介意将雕像还给我们?”
“她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而且她知道雕像的重要性。”
维多搂住伦恩,亲吻他的脸颊。“我代镇民致上谢意,我们再怎样谢你都不够。”
然后男女老少轮流上前拥抱、亲吻他──除了伊莎以外。
雕像在镇民手上传来传去。茱莉和维多容光焕发;汉利拥紧了格格笑的崔西;安娜和西莫望着他们的儿子,眼神里满盛着爱意和骄傲。
伦恩太过悲惨无法享受这一切。他不断望向伊莎,想知道她是否了解──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辜负她。但她似乎就是不明白。她和其他人一起微笑,但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怒气灼炙着他。
芬妮偎在他身侧。“你显得哀伤。”
“我?怎么会?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快乐了,我是个英雄。”他用拇指抹去她嘴角的巧克力渍。
“我认为费医生在生你的气。妈咪说……”她的额头皱起。“算了,妈咪怪怪的。爹地说她必须对你有耐心。”
“来,吃根棒棒糖。”他硬将棒棒糖塞入她嘴里。
安娜和其他年长的妇人吆喝众人就坐。大家轮流传着雕像,频频举杯向伦恩致意。他感到胸口一窒。他知道自己会想念这里,以及这些可爱善良的人。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外,但他已在卡萨里欧扎了根。讽刺的是,他将不会再回来──至少有好一段时间。但就算他再回到这里已白发苍苍,他仍会在心里看到伊莎漫步在花园里,眼里盛着对他的爱意。
她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尽可能远离他。安德和基诺分别坐在她两侧,而他们似乎都无法将目光移离开她。她的鬈发飞扬,眸子流波,全身发电,而他似乎是唯一感觉到她的怒气的人。
兴奋的情绪令人们胃口大开,最先上的肉汤像风卷残云般被一扫而光。起风了,寒意渐增,许多女人回车上拿毛衣──只除了伊莎。她的裸臂仍散发着热力。
色彩鲜艳的凯撒沙拉和焗奶油通心面端了上来,大伙人一起开动。这应该是他最享受的时光,被好友围绕,享受美食和酒,然而他从不曾如此悲惨过。茱莉和维多偷了个吻,而由崔西陶醉的表情看来,汉利正在桌子底下上下其手。伦恩也想要偷袭伊莎。
乌云滚滚而来,风将树梢吹得猎猎作响。伊莎的怒气愈炽。当她起身端盘子时,他几乎预期它会在她的手上破碎。所有的人都被她吸引,仿佛她有磁力一般。她在重新注满酒杯时洒了酒,不小心将盘子翻倒在地。但她并没有醉,她的杯子根本不曾动过。
夕阳渐沈,山雨欲来,镇民欣喜于雕像失而复得,欢乐的情绪益发高昂。基诺打开音响,数对男女开始跳舞。伊莎偎着安德,聆听流泻自他唇间的每句话,仿佛那是她想要舔去的蜂蜜。伦恩的指关节掐得格格作响。
红葡萄酒、白葡萄酒瓶逐一净空,安德站了起来。伦恩听见他道:“和我跳舞。”
帆布被风吹得砰砰作响。她起身挽住他的手,走向长廊,摇曳的裙摆像火焰般舔噬着她的膝盖。她甩头、扬发。安德点燃香菸,色狼眼睛却从不曾离开过她的胸部。
伊莎取走他口中的菸,叨在红唇间。
伦恩受够了。他猛地站起来,几乎撞翻椅子。在她能够咳出生平第一口烟前,他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你该死地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她又深吸了口菸,将烟吐在他的脸上。“party。”
他瞪向安德的眼神流露着聚积一下午的怨气。“借个几分钟,医生。”
她没有反抗,但在他拖走她时,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怒火灼烫着他。他们经过时,人们全都一脸的好笑,他不予理睬,拉着她到花园里最远的雕像后面。“你疯了吗?”
“***,输家。”她又对着他吐了另一口菸。
他想用肥皂洗她的嘴巴──只不过是他害她变成这样的。他应该要吻去她所有的怒气,但他却像个驴蛋般摆出高姿态。“我原希望我们可以谈谈,但你明显地无法讲理。”
“你说对了,滚离我面前。”
他从不曾为自己辩护,这次却觉得有必要。“伊莎,我们之间不会成功的,我们可以说是天差地远。”
“圣人与罪人,对吗?”
“你预期得太多了,忘了我的额头上就刻着“道德沦丧,不可救药”几个大字。”他的双手在腰际紧握成拳。“在罗马时,一名记者逮到了我。他听说了有关我们的谣传,但我矢口否认。”
“想得到童子军的勋章?”
“如果媒体发现了我们两人的韵事,你将会失去你仅存的少许名誉。你不明白吗?它会变得太复杂。”
“我知道你令我作呕。我知道我给了你极珍贵的东西,你却不领情,而且我知道我再也不要再看到你。”她将香菸丢到他的脚下,大步走开,橘色小礼服像愤怒的烽火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