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恩自邻房嗤之以鼻。
夜色渐深,宾客谈兴仍高。夜风自敞开的门窗灌进来,颇有寒意。今早伊莎才将行李搬回农舍,她起身轻触伦恩的肩膀。“我想上楼借你一件毛衣穿。”
伦恩漫不经意地点头,继续和维多聊着。
庄园的主卧室布置着厚重的深色家具,有着雕花衣柜、镶金边的镜子和四柱床。昨天下午趁布家人外出观光时,她和伦恩在床柱间消磨了一个小时的美好时光。她的身躯窜过一阵轻颤,想着自己是否沦为了色情狂──不,她只是耽溺于范伦恩。
她往衣柜走去,但在瞧见床上的物事后,改变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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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恩已喝了不少的酒,因此他婉拒其他人的灌酒。今晚他想在和费医生销魂缠绵时保持清醒。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个大钟在滴答作响,倒数着两人剩下的时光。再一个星期后,他必须前往罗马开会,之后就得离开塔斯坎尼。他在餐室里搜寻她的身影,突然想起她上楼到他的卧室借毛衣了。
他的脑海里警钟大作。伦恩立刻离座,冲上二楼。
伊莎认出了他的脚步声。他身材高大,足音却出奇地轻快、优雅。他漫步走进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找到毛衣了吗?”
“还没有。”
“衣柜里有件灰色的,”他漫步过来。“那是我所有的最小号的。”
她坐在床边,拿着手稿。“你什么时候拿到它的?”
“或许你宁可要蓝色的那一件?它很干净,我还没有穿过。”
“你从不曾提过。”
“的确。”他在抽屉里翻找着。
“你没有告诉我,你收到了剧本。”
“你或许没有注意到,最近这里乱得要命。”
“没有乱到那个地步。”
他耸了耸肩,翻出了一件毛衣,跟着又找另一件。
“你为什么不提?”
“最近事情很多。”
“我们一直在谈话,但你只字不提。”
“我只是没有想到。”
“我觉得这令人难以置信,我知道它对你有多么重要。”
他身体的转变轻微得难以察觉,但他的身躯已紧绷了起来,像蓄势待攻击人的蛇。“你听起来像是在审问犯人。”
“你告诉过我,你一直急着读最后的定稿,但你从不曾提到它已经寄达了。这似乎很奇怪。”
“我不觉得奇怪。我的工作是私人的事。”
“我明白了。”片刻之前,她还满怀喜悦地回想两人的做爱,现在她只觉得哀伤──还有一点廉价。她只是他睡觉的女人──不是他的朋友,甚至不是真的爱人;因为真正的爱人分享的不只是他们的身躯。
他似乎无法迎上她的视线。“反正你也不喜欢我的电影,你又何必在乎?”
“因为你在乎,也因为我们谈论过它。因为我告诉了你,我的工作──随便你挑一个理由。”她扔下手稿,起身离床。
“你是在小题大作。我只是──杰肯将剧本做了些更改,我仍在摸索这个新角色。你是对的,我应该说些什么的,但我不想要又和你来上一次激辩。坦白说,伊莎,我已经有点厌倦了必须为自己的维生方式辩护。”
先是怒气,然后是愧疚,现在他转为攻击的一方了──典型的。她想要反击,但这不是建立健康关系的方式。而她需要这段关系是健康的,否则她会无法呼吸。
“好吧,这很公平,”她把玩着手镯,深呼吸。“我一直在做价值判断,而我必须停止这么做。但我不喜欢被关闭在外。”
他用膝盖推上抽屉。“老天!你说得我们似乎──就像我们── ***!”
“有关系似的?”她的掌心汗湿。“这就是你想说的?我搞得仿佛我们有关系似的?”
“不,我们确实有段关系──一段美好的关系。我很高兴,但……”
“那只是性,对吧?”
“嘿!制定规则的人是你,别拿它指控我。”
“你认为那是我所做的?”
“我认为你所做的是对待我像你天杀的病人。”
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听下去了。她无法接受他所说的一切,或运用一向相信的原则处理它。他是对的。她制定了规则,现在她却破坏了它们。但那些规则似乎是前辈子所制定的了。
她双臂抱胸,拥住自己。“抱歉,我明显地踰矩了。”
“你只是预期太多。我不是像你一样的圣人,而且我从不曾假装自己是,因此别再说了,可以吗?”
“当然。”她走向门口,但他喊住了她。
“伊莎──”
圣人会转过身,面对问题解决它,但她不是圣人,她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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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恩站在阴暗的门口,凝视着花园里,沐浴在月光下的大理石雕像。庄园里一片阒静,只有从音响里流泄出来的萨克斯风乐声悠悠回荡。崔西和汉利今晚住在庄园,农舍再度独属于伊莎,但他们数个小时前就入睡了。伦恩揉着眼睛。坚信一切都该摊开来说清楚的费医生竟然转身背对他──但他不能怪她。他真的烂透了。
他的亚马逊女战士有着太多的弱点,都被他撞得遍体瘀伤。但不是伤人,就是被伤,不是吗?而且他不能再让她窥探他的心灵,探测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背负着的自我厌恶。她对两人的关系定下了条件:“这纯粹只是性关系──短期的肉体承诺。”
他点燃了香菸。为什么她偏要如此该死地爱管闲事?等她明白到他将会扮演一个侵犯小孩的禽兽时,她会数落他一番。不只如此。她知道他有多常和女孩们在一起,会立刻推论出他只是利用她们来研究他的新角色。那才会是真正的灾难,而且他将会失去她残存的尊敬。但他这辈子一直就是如此,不是吗?
他深吸了口菸。这就是他和一名正派的女人牵扯在一起的惩罚。她天杀的善良让他陷进去,害苦了他。少了她在身边,食物似乎不再那么美味,音乐也不再动人。他早该厌烦她的,然而相反的是,没有了她,他反而心烦。
他可以用一个简单的道歉,重新赢回她的芳心。抱歉我对你隐瞒。她不是会记恨的人,也不像他一样爱生闷气。她理应得到个道歉,但之后呢?上天助她,她爱上了他。他不想承认,即使是对自己,但她一直在明白表达出她的感情。他可以在她的眼里看到它、在她的话里听出来。她是他所认识的女人中最聪明的女人,却爱上一个每次碰触时都会在她身上留下看不见污痕的男人。最糟的是──那也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他私心里很高兴能够得到一个正直女人的爱意。
他的怒气似乎毫无道理可言,但它再次浮现了。既然在各个方面,她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深,为什么她不能够好好保护自己?她值得某个拥有干净过去的男人──一名童子军、学生会会长,会在放假期间担任义工,而不是任意糟蹋掉的男人。
他吸完了菸,踩熄菸蒂,胃里沈淀着酸意。像他这样的恶棍应该要善用情况,享受他所能够得到的后,毫无顾忌地走开。恶棍的角色很容易明白,但英雄会怎么做?
他们会在女主角受到伤害前离开。他们会尽可能断得干净俐落,让女主角松口气,觉得幸免于难。
“我听到了音乐声。”
他转过身,瞧见芬妮朝他走来。这是他们待在庄园的最后一晚。孩子们离开后,他终于可以得到些许的平静和安宁──只不过他已经告诉他们可以每天回来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