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可能用毛巾擦干头发,望着镜中的自己。没有了吹风机之助,一头金发鬈得不可救药,看起来就像她的母亲和学生课外教学后回家的模样。 伊莎对秩序和整洁的需求根源于童年时代。从小在混乱的家庭里长大,她会长成有洁癖的怪胎也是可以预期的。她考虑过打电话到“天使园”,取消今天的行程,但伦恩只会认为她在怕他。此外,她并不对她的头发那么神经紧张,她只是不喜欢邋遢的感觉。
她穿上一件朴素的黑色直衫做为补偿。跟上凉鞋,戴上“呼吸”手镯和遮阳帽,准备出发。她衷心希望今早有时间沉思,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的心灵就是无法沉淀。
她原打算迟到个十五分钟,享受让电影明星等待的乐趣,却还是习惯性地准时。十点五分整,她开始换气过度,必须冲向她的车子。她望向后视镜,停在庄园门口。帽子下方翘起来的鬈发令她想要跑回农舍,重新打理自己。
她注意到一名男人偷偷摸摸躲在树丛里--似乎是一名穿着品味极糟的观光客,不由得对伦恩兴起了同情。枉费他昨天辛苦的伪装,终究还是被影迷发现了藏身处。
这名影迷穿着丑陋的格子运动衫,长及膝的宽松百慕达短裤,夹脚凉鞋和白袜子,压低的帽檐遮住了脸庞。他背着相机,腰际系着一只像肮脏的紫色霹雳袋。男子看到了她的车子,矬矬地朝她走来。
她武装好自己,准备好面对冲突。但等她看清楚来人后,她呻吟出声,头抵着方向盘。
他探头到车内,咧开个笑容。“早安,菲菲。”
第四章
“我拒绝和你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
他挤进她的小车里,膝盖撞到了置物箱。“相信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好好享受这一天。你或许很难相信,意大利人爱极了我的电影。”
她斜睨着他那身超耸的穿着。“你必须舍弃那个恐怖的霹雳袋。”
“我无法相信我在非工作时间,还这么早起床。”他往后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我是认真的,不准戴那个可怕的紫色霹雳袋。我可以忍受你的白袜子和拖鞋,但那玩意儿不。”她又看了他一眼。“不,白袜子也不行。你必须换掉。”
他打了个呵欠。“好吧……今晚的“娱乐新闻”会怎么播呢?”他模仿播报员的语气。
“最近声名扫地的费伊莎博士明显地不像她的支持者所以为的聪明,今天她和好莱坞以生活堕落著称的黑暗王子范伦恩,一起出现在意大利的维特拉。据报他们两人极为亲--”
“我爱极了那个紫色霹雳袋。”她排进D档。
“白袜子和拖鞋呢?”
“最近流行复古风。”
“好倾了。”他眯起眼睛,拉拚开提袋的项链,掏出太阳眼镜戴上。
“你躲在灌木丛里做什么?”
“后面有一张长椅,我正在小睡。”口头上虽抱怨个不停,他看起来精神奕奕,了无睡意。“你今早的发型不错。这头鬈发怎么弄出来的?”
“农舍里离奇地停电,使得吹风机无法运作。谢谢热水,我可以要回我的电吗?”
“你那里没有电?”
“真奇怪,不是吗?”
“可能是意外。安娜说农舍整个夏天的供水一直有问题,因此他们才需要开工挖掘。”
“她是否也说因此我该搬到镇上?”
“我记得她提到过。摘下帽子,好吗?”
“想都别想。”
“那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力。此外,我喜欢你的鬈发。”
“安静吧,我的心。”(译注:引自莎士比亚。)
“你不喜欢鬈发?”
“我不喜欢邋遢。”她刻意瞄了他的穿着一眼。
“喔。”
““喔”什么?”
“没什么,只是出个声。”
“安静一点,我要欣赏风景。”
这是个美丽的一天,路旁的田里堆着收割的麦堆,山脉婉蜒到天边。他们经过了向日葵花田,可惜它们都已经垂下,在阳光下曝晒。
“我的朋友都喊我伦恩,但今天你最好喊我“恩恩”。”
“想都别想。”
“那就“小范”吧!噢,如果你一定得戴着帽子,等我们到了维特拉后,我买顶较不惹人注目的给你。”
“不,谢了。”
“你真是一个老古板,费博士。那是你的哲学的基石吗?“汝必须当个老古板,阿们。””
“我是有原则,不是古板。你又对我的哲学知道多少了?”
“在我昨晚上网前,一无所知。很有趣,你的自传写说你是白手起家。这点我真的很佩服,你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
“不,我也得到了许多协助。”她想起这些年来曾经给予她激励和灵感的人。在她生命中的低潮时,上帝总会派遣天使前来--不管是以何种面目。
她的脚在油门上滑了一下。
“嘿,小心一点!”
“抱歉!”
“我来开车吧!”他咕哝道。“毕竟,我是男人。”
“我早就注意到了。”她紧抓着方向盘。“相信比起你来,我的生活一定无聊得要命。我似乎在某处读到你的母亲是皇室出身?”
“只是个女伯爵--意大利充斥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头街。大体上,她是个钱太多得无处花、不知责任为何物的国际花花女郎。她已经去世多年了。”
“我一直很好奇童年对人们的影响力。你介意我问个私人的问题吗?”
“你想要知道由一名心智年龄只有十二岁、爱吸毒的母亲带大会是怎样吗?你的关心真令人感动。”
“纯粹是职业上的好奇,别太介意。”
“让我想想……母亲的影响。我不记得什么时候首次喝醉了,大概是在我够高得能够拿到她的舞会宾客留在桌上的酒杯时。”他的话里没有苦涩,它们只是隐藏在最深处。“我十岁时头一遭去地下酒家,十二岁时就看够了春宫影片,那绝对足以搞砸青春期对性的期待。我不断出入东岸的寄宿学校,撞坏过不计其数的车子,两度在店里顺手牵羊被捕。讽刺的是,我的信托基金和零用钱多得一名庞克男孩根本花不完!我想我那样做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对了……十五岁时,第一次抽古柯碱。啊,美好的旧日时光。”
他的轻笑声里隐藏着深刻的痛苦,但他拒绝表露出来。“你的父亲呢?”她又问。
“华尔街人士,非常体面,现在仍然每天上班。他再婚时娶了个有责任感的女士,而她明智地将我和她的三个子女分隔得远远的。其中一个还不错,我们偶尔会见见面。”
“你的童年时代有天使吗?”
“天使?”
“对你好的人。”
“我的外祖母,她偶尔和我们同住。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可能在监狱里。”
但他仍活在自己创造出来的监狱里,在银幕上扮演恶棍,反映内心对自己的投影--也或许不然。心理学家往往会将人们的动机过度简化。
“你呢?你的传记说你十八岁就自力更生。听起来很不容易。”
“有助于人格的塑造。”
“你算是做出了一番成就。”
“不算是,我现在可以说是彻底破产。”她伸手去拿太阳眼镜,试图转移话题。
“还有比破产更糟糕许多的事。”
“经验之谈?”
“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的信托基金利息支票在邮寄的过程中离奇失踪。当时场面弄得很难看。”
她一向欣赏懂得自我贬抑的幽默,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