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有孩子也就罢了,但是明明知道自己有孩子却又分隔於茫茫人海中无处寻觅,那是多麽刻骨的疼痛!他是理解的,先前光是因为月幽得到欢欢全心的喜爱,就已教他浑身不舒服了,更别说要忍受与欢欢相隔两地,他想都不愿去想。
对於这一点,他对不起她。这衬衫报销得不冤枉。
「……不要爱你了……为什麽爱你得这麽辛苦、难过……你根本不知道……我过得多寂寞……」她抽抽噎噎地骂著,不知何时自由的双手拧成拳一记一记往他背後招呼去。
房令玺轻抚她秀发,低哑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你什麽都不知道……一直说对不起……有什麽用?」她闷泣指控,多年的痛楚让她眼泪流不停。
他叹道:
「我不必知道什麽,光你这样哭,就让我觉得自己罪不可赦了。我一定是很对不起你,不必任何实质的指证。」
「你变得油嘴滑舌了,当你是我丈夫时,才不会这样!还我苏骥塘来!」
「当我是苏骥瑭时又是怎样呢?」他真的非常好奇。
她推他:
「既然你知道我是欢欢的妈妈,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房老先生那里有你的生平,不必问我。」属於夫妻之间的甜蜜记忆,她谁也不分享!
房令玺淡淡地道:
「我没向他要任何资料,也不打算向他要。」
她怔住,连眼泪也忘了流,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你不想知道?那你又何必逼我--」
「我想知道。但是我不能去逼问一名对我恩重如山的老人,如果那会因此戳破他的谎言,伤了他的心的话。」
她瞪他,很快理解到一点:
「你从来没相信过老先生对你身世的说明是吗?」
房令玺喜欢她的聪慧,忍不住轻啄了下她唇瓣,得到她瞪眼回敬。
「如果我是笨蛋,那东皇就不会在我的经营下依然健在。」他笑,并指出极其明显的事实:「名字、身分都可以假造,但是父亲没有办法给我完整的求学经历。没有毕业证书、没有毕业纪念册或自小到大的照片,没有认识我的人。当我渐渐复原,问题也一一呈现,我便再也不相信我是打出生就被父亲收养的谎言。」
「你没试探过?」她不相信,因为他不是得过且过的人。
房令玺回忆道:
「一开始我太虚弱,什麽也不能做。不过八位大老与父亲漏洞百出的说辞总是互相矛盾,而且每天编得不一样居然还不自知,竟然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不过由於感觉不出恶意,我便把这疑惑藏在心中。後来我猜测也许我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因为欢欢嘴里只叫爸爸妈妈,再没其它称谓。为了证明这一点,这两三年来我开始频频在商业杂志上露脸,而八卦杂志也偶尔编派一些子虚乌有的花边,若我有亲人早该出现了--你之所以来到东皇,应该就是从杂志上找到我的吧?」他问。
她下意识点头,发现自己这般诚实之後,立即补充说明:
「我、我太想欢欢,只是为了欢欢所以才来!」
他拍拍她,不在这一点上争执,只要她现在是在他怀中就行了。
「那时没有人来认我 我是说除了一些自称是我妻子的人之外。我想你应该有看到那些八卦,世人都以为我是房律龙自小养到大的养子,失去的记忆只有娶妻那一段。这让一些女子充满了幻想,想来试试自己的运气。」忍不住笑出来,因她正抬眼瞪他。「吃醋吗?」他问。
「我何必?你又不是我丈夫。」哼!她一点也不在乎。
「想不想知道她们没能得逞的原因?」
「欢欢不认得她们。」这还不好猜?哼。
房令玺微笑,炽热的眼光未曾稍移她秀致的面孔。
「那是一部分。再者,我对她们没感觉。最後,她们没一个说得出我二十岁以前的故事,她们从八卦杂志上的版本去延伸,直说我是为美人弃江山,她们对不起我……也是,是很对不起我,居然骗我。」
忍住笑,不想顺遂了他逗笑她的意图。可是他早从她眼中看出笑意,她是很容易取悦的,他就是知道。虽然是没来由的笃定,但他隐约知道如何让她破涕为笑的方式,她的张牙舞爪其实是虚张声势,保持不久,因为她本质上就是一个温柔心软的人。
记忆可以消失,但是曾经深深爱过、了解过、拥抱过所产生的熟稔与习惯是磨灭不去的。他觉得她的身形非常嵌合他的胸膛;他觉得她的笑与嗔怒都非常可人,其他女人的喜怒哀乐都动摇不了他心一丁点,但只她朱月幽,就是能不断撞击进他心坎最柔软处,教他心动得不能自己。
她是他的!真真正正属於他的女人,手握他遗失的记忆、过往,又来到他的新生命之中,将他的人生缀补出圆满,她怎麽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呢?如果她真的了解他性情的话。
「月幽,与其说我厌恶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倒不如说其实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我爱的、却不小心被我遗忘的女子。」
「你……」她声音暗哑:「你怎麽知道你……爱著某个人呢?」
他凝视著她,不让她遁逃开他火热情感的追猎:
「因为我发现其实我非常讨厌小孩,也非常排斥与任何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也许我的过去令我养成这种习性,那麽,没道理我会这麽爱欢欢,也愿意与一名女性生下孩子。所以我推断,我一定是很爱欢欢的母亲。你说,是吗?」
她的脸又烧起来,根本不敢作答。
「没有家人来认我,让我推测自己恐怕是孤儿的身分。」他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其它的异议,苦笑道:「原来我还真能未卜先知。」
朱月幽唇瓣蠕动了下,斟酌了半晌,道:
「我们两个……很早就同样失去双亲了。」
他紧拥住她,像是互相取暖慰藉。闭上眼,哽声轻问一句:
「如果你深刻体认过失去的痛,那你为何还要放手?为什麽不愿意像我一样追求?我们的生命里拥有的已经这麽地少了呀!」
回拥著他,只能怔怔地无言。他的难过辐射进她心坎里,现在的他与当年那个向她求婚的他,竟说出相似的话啊……
这人,依然是苏骥瑭呀!就算他已是另一种新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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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必须想一想,像逃难似的,就这样从他怀中逃开。
一天、两天……没意识到年节悄悄来临,只想躲著他。直到一遍欢欢打来的电话,她才惊觉整个长长的年假里,欢欢要跟爷爷父亲一同去温哥华度假。
「阿姨……我们现在在机场,我好想你喔!很想很想的,可是爸爸说你忙,才会一直没有来看我,嗯,我想阿姨不是故意的。那,等我们过年回来,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呢?我我……那个,爸爸说我可以叫你妈妈耶,可不可以呢?阿姨,我很希望你当我的蚂咪喔……啊!要上飞机了,新年快乐!再见……嘟」
电话留言一遍又一遍地听著,懊恼不已自己竟然没接到这通电话!只因不想被房令玺找到,她总是往外跑,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陪著采办年货的人潮拥挤一气,就是不敢回家。
她需要想一想,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想,谁都不要来逼她做出什麽决定!但是她忘了农历年转眼已经到来,欢欢的电话留言教她整颗心都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