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程勋说除了江家人以外,他现在——”
“不想见任何人?”司奇再次按捺不住插嘴道:“我的天啊,从警局回来到现在,都快半天了,我们俩跟他讲的话,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十句,他是存心想要整死我和启鹏,是不是?自家兄弟不见,倒拚命找起八百年也不曾听他提过的江家人,江家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姓程,又不姓江,他……”
“启鹏,你有什么建议?”孝安索性不去理他,迳自问起启鹏。
“召医生来打他一针镇静剂?”
“我看还是你直接给他一拳来得快些。”
“你们——”司奇顿时泄了气,“好、好、好,我安静下来就是。”
“虎子,”孝安叫来天福问:“他跟江信吉的通话内容,你全听清楚了?”
因为程勋的拒绝合作,逼得孝安他们也只好采行了非常行动,包括窃听他要求打出去的电话在内。
“听是听到了,却不是非常清楚。”天福走过来应声道。
“怎么说?”启鹏问他。
“他劈头就问一个叫做江静潮的女人的电话号码,说他必须立刻与她取得联络。”
“那是谁?”
面对司奇的问题,只有启鹏沉吟了半晌后答道:“好像是江信吉唯一的孙女。”
“江昭正的女儿?那不就是羽嫣的表妹?”
“不,是江昭正和前妻陈美慧所生的女儿,记忆中她好像只小我们两、三岁,算起来应该是程勋的堂妹。”
“记忆中?启鹏,你认识这位江静潮?”
“算不上认识,只是知道,你还记得程勋考上大学那年的暑假,曾经陪我妈做了一阵子的援救雏妓行动的义工吗?”
“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各有事忙,我甚至有半年不在台北,所以天天陪在阿姨身边的,好像只有程勋?”
“对。”接下来启鹏便三言两语交代了江静潮因父亲外遇,所以自暴自弃的堕入声色场所,巧遇程勋,“好像”曾两小无猜,但最后仍以分手做终的往事。“因为程勋经由她的本名,知道了她的真正身分,而她则在终于成熟的接受家庭变故后,远赴异国,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听程勋提起这个人,怎么今天他会十万火急的找起她来?”
“天福,”司奇转头问他,“那江信吉给了程勋电话号码了没?”
“没有。”
“没有?”这样的发展,不啻使大家心中的疑惑与好奇俱增,孝安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刚好跟爸爸一起回国,想亲自见一见程勋。”一个温婉的女声让孝安他们四人同时转头望向出声的来源。
但见一个短发俏丽,一身休闲打扮的丽人端立眼前,脸上脂粉未施,而且略见倦容,让人很容易便猜到她可能才刚抵达台湾不久。
“怎么你们都没听见门铃声呢?”丽茹介绍道:“江先生他们已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了。”
她这一说,其他四人才注意到那位短发女子的后头,还跟着一老、一中两位男士,而年纪较长那位的脸部轮廓,众人一看即觉得异常熟悉,实在是太酷似程勋了。
“余先生,骆先生,我是江信吉,这位是大子江昭正,而这孩子则是我的孙女阿静——”
他还没介绍完,话头己被程勋突然拉开书房门的动作给打断,而程勋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是让所有包括闻声下楼的国森与学文在内的人,都瞠目结舌的呆在原地。
“江静潮,十八年前,为什么要骗我我们的女儿已经夭折了?为什么要把她交给商宜君?为什么?”
静潮设想过种种两人久别重逢后的场面,或温馨、或尴尬、或云淡风清、或坦然一笑,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会是眼前的这种究兀。
但也因为如此,反而略去了所有原本可能必须的客套寒暄,以及无谓的叙旧,能够藉由承接他的质问,而直接进入本来就是她此行目的的主题。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瞒骗我?”程勋甚至已经冲过来扣住了她的肩膀吼道:“那一年我十九,你多大?十七?我们很小,我事前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堂妹,在知道以后,也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你己死去伯父的遗腹子,这些都没错,但我并非一个会逃避责任的人,女儿再不正常,智障情况再严重,也是我们把她带到这世上来的,我们有责任养她、爱她,为什么你要在生下她三天后,就骗我说她已经死了?为什么?”
孝安在一旁捂起嘴来,司奇和启鹏则一起瞪大眼睛,心中甚至已经隐隐浮现怒火,因为他们或许就快要知道程勋一迳保持沉默的缘由了。
“我不怕让所有的人知道我有个十八岁的女儿,却不能坐视商宜君利用我并不知情的遗弃罪名,来中伤损害司奇和启鹏的名誉与人格,连累他们跟我一起遭受大众的质疑与唾弃,你懂不懂?明不明白?”
“不!”静潮又惊又怒的反驳道:“我不懂,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对,我是骗过你,但我骗你的,并非女儿天折的事,她死了,的的确确在我生下她三天后就死了,因为以她畸形又早产的先天条件,根本就没有存活的机率,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骗你,程勋,我没有!”
程勋的脸色铁青得吓人,他骤然放开静潮,痛心疾首的问道:“那你究竟骗了我什么?”
静潮咬了咬牙,虽然还不知道眼前的紊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程勋又受到了什么打击,却晓得她已经没有办法按照她原先和祖父与父亲商定的计划,和程勋找个地方私下谈论往事。
于是她仰起头来,直视程勋,毅然决然的说:“那个女儿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我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却肯定绝对不是你。”
“你说什么?”
“在你们把我拉出火窟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六神无主的我,只好攀住当时身边唯一的一根浮木——你,我知道你同情我,便利用了你的单纯,弄了一大堆混酒来要你陪我喝,隔天再谎称我们已经发生了关系,做那件事后的假象布置,对于下海几达半年之久的我,并非难事,要骗倒毫无经验的你,更是绰绰有余,而且我知道想法清纯的你,接下来绝对不会再碰我,反而会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程勋面如死灰的摇头叹道:“你还真是料事如神,让我为这件原来并没有做过的‘错事’,足足负疚了十八年。”
“所以我才会在得知你已经选上立委,确定能够与你见到面的现在,赶回来跟你说明真相,你也知道当年的我,生活有多靡烂,抽烟、喝酒,甚至吸毒,无所不来,那个孩子的爸爸,必定也是和我差不多堕落的人……之一,”她别开脸去,低声叙述过往的荒唐。“都是一些一起在社会阴暗角落里醉生梦死的人,所以她才会先天不足。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是谁的骨肉,但是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至今我都还记得在得知她断气的瞬间时,自心底涌现的那股解脱。天啊!”她仰起头来,拚命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母亲?竟然会为孩子的死,而大松一口气?”
“阿静……”江信吉哑着嗓子轻唤,听到这里,他也终于明白在程勋当选立委的那天晚上,当他在电话中提到静潮时,程勋的反应为什么会突然起了变化了。唉!阴错阳差,可怜了他一对孙儿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