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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以确定这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帐面上修改过的笔迹,与她娟秀的字体有如云泥之别,即使她是故意的也写不出这么拙劣的字。他隐忍住没大声嚷嚷得人尽皆知,待他揪出幕后捣蛋的祸首,他会好好地给顿排头回报。

  “这不只是数字加减上的问题,若真要以你写下的价格出货,今年申字号可就做白工了。”平芯红不让他好过地点明事实。

  她这是为了他好,资深的管事可以容忍他所犯下的错误,那是因为他们了解他的本性就是如此散漫。

  但是年轻新进的管事较冲动,可能在言语上会有唐突之处,她不希望因此造成彼此的心结,将来在合作上心存芥蒂而无法信任对方。



  “是、是。我知错了,娘子。你就替相公我担待些,小生铭感五内。”申叔华站起身来向她深深一揖,轻佻地道。

  即使两人夫妻已久,但是这种打情骂俏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教她不知该如何以对,只能哑口无言地低垂着螓首,对着帐册红了脸。

  这等纯情娇羞的模样在烛光的烘托之下,比之青楼女子更显我见犹怜,令他的心一时怦怦然。一刹那间他明白何谓坠入爱河,他连挣扎都不想,只想就此沉醉其中。

  她的品行操守已是无可非议,容貌是令重外貌到极点的人也无从挑剔,他不了解自己为了何因会对她鸡蛋里挑骨头,而不知道要疼惜她,难道只是为了她未缠足?

  受过肉体上艰苦的锻炼,他明白女子缠足对她们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当她们踩着婀娜多姿的步伐时,背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些都是男人无法理解的,而他们只会以自己迂腐的封建思想,一味地用限制女人肉体的方式,来束缚她们的思想、灵魂,来令她们自惭形秽,以为她们的地位该是在男人之下,而不是相反过来的情势。



  他真是憎恶自己也曾是那些人的一份子。

  他伸出手握住她削尖的下颚,抬起她的脸与他相对;光是这么轻微的接触,却让她不住地轻颤着,不知是出自于紧张抑或是来自害怕。

  “别怕我。”他没有自大到以为她会轻易地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于是他温柔地出声安抚她。

  “不要戏弄我,我不是你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平芯红紧闭着双眼不敢看他,她没有自信可以抵抗他的柔情、不为改变后的他付出感情。

  由以往的经验得知,他的感情只给青楼艳姬,而不是她;现在他的温柔只是一种假象,等他记忆恢复后,一切都会变回原样,他仍会是那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不是她的良人。

  “我没当你是玩偶,你是、你是……”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申家传宗接代的母猪罢了。”平芯红不等他说出甜言蜜语,抢先将他说过的伤人的话回敬他,坚守自己的心防。

  申叔华的记忆没那么差,会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可是他多希望她能别再提那件事,难道她就没有说错话的时候吗?

  但是以他现在的立场,他不能在这时将自己伪装失忆的事曝光,不但可能打草惊蛇,更有可能会被活生生剥下一层皮来。

  虽然不忍心,但仍然得伤她一次,等还她清白之后,他会好好地安抚她,以求她的原谅。

  “我……”

  他才要说些什么来填补两人之间尴尬的空白,门外却传来了不识相的打扰。

  “少爷,巧芸姨太请您过去一趟。”丫环紧张地贴在门板上说。

  申叔华紧蹙眉不耐地拒绝:“我还有帐册要看,有事明天再说。”

  他虽如此说,但身为丫环的她哪敢将这番话照本宣科地告知巧芸姨太,她宁可将生命赌在少爷身上,也不想去招惹巧芸姨太,她的呛辣性格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巧芸姨太说有要事相商,请您务必移驾。”她把事情说得十万火急,希望能打动少爷的恻隐之心。

  他极度不乐意去和那个聒噪庸俗的女人共处一室,连与她说话都是一大酷刑。她每每爱装嗲,这一招用在妓院里或许可以为她赢得男人的垂青,但是用在声称已从良的他的当下,只会令他厌恶。

  而且只要有平芯红出现的场合,她说话便夹枪带棍的,更让他觉得想塞住她的嘴巴,让她一辈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去吧,剩下的这些我来就可以了。”

  平芯红不能体会他的用心良苦也就罢了,更不该将他直往外推向别的女人的怀里。对她如此大方的行径,他不禁为之气绝。

  出于气她的意气用事下,他勉为其难地答允了这个来意不善的邀约。“行了,你回她说我就来了。”

  门外的丫环不给他机会反悔,连忙快步离开回去复命。

  平芯红完全不看他,眼睛死盯着帐簿瞧,好似其中真有黄金屋。

  “我走了。”他特意告知她。

  她也只是轻轻地应了声便没了下文。

  他不相信她真的这么豁达,特别加重了语气。“我真的走 。”他就不信她会无动于衷。

  这一次她头还是没抬,更有甚者,以没握笔的手举起挥了挥,使得他心狂火起、恼羞成怒。

  他气得不再对她说话,用行动表示他的不满。跨大步走了出去,将门用力地拉开,再猛然砰的一声带上,胆子要是小了点的人,绝对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就让她担心一下也好,不然她还以为他真被她吃定了。

  * * *

  “相公你可终于来了,妾身是望穿秋水盼了好久。”

  巧芸的声音娇嗲得令申叔华的鸡皮疙瘩落一地,腹里翻腾不已直想作呕。他真不明白为何以前会觉得这种女子千娇百媚、风情万种;说穿了,她们不过是一群装模作样的伪淑女,虚有其表的草包罢了。

  她热络地上前牵着他的手引他往内室去,让他在桌前坐下,桌面摆满了她吩咐苏州城最负盛名的“昭阳楼”送来的佳肴。

  而她也不忘将自己精心装扮一番。她的身边弥漫着号称可令男人闻之色变的淫香,饭菜里也放了催情的春药,连酒壶中也没放过。

  她打算在今晚成事,确定申家的继承人非她的儿子不可,若是能再挤掉平芯红那贱人更好。

  “妾身敬你一杯酒,庆祝你平安归来。”巧芸声先夺人地一饮而尽。

  看着他也饮干杯中酒,她连忙执壶斟满,频频劝酒,不让他有拒绝的机会。

  “相公有所不知,那芯红仗着自己当家主事,便苛待妾身母子。她也不想想家宝是申家的命根子,存心要他死,好霸占财产,不买药调理家宝的身子。”说着说着她一颗晶莹的泪珠便溢出眼眶。

  申叔华不理会她,将双手置放在膝上,不肯再多喝一口。他岂会不明白宴无好宴的道理,她房中的气氛摆明了她今夜的邀宴定是别有所图,这些酒菜没经过检验,他不信可以毫无后顾地吃喝。

  “相公当真什么事都记不得了?”巧芸试探性地询问。

  几年的欢场生活她学到了一项原则,那就是事情不能只看表象,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千万别把话说绝、路走死,得留个余地好转圜。

  虽然他过去不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可说不定在外人的帮衬下,他会看出她不欲人知的一些小事。和他一道回来的那帮人莫测高深,令人摸不清底细,好生担忧他们的来路。

  纵使吴天浩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不足为惧,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都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她不希望在此功亏一篑,到头来什么都没捞到而白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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