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进来,他瞥了她—眼,方唇颤了颤,欲言又止。
「放心,奶奶不会有事的。」她低声安慰,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抚上老人家的额头。
好凉。她颦眉。
大概是脑溢血吧?几年後,齐奶奶便是死於一次严重的中风,至今她还清晰记得当夜笼罩在整个齐家的低气压。
那晚,齐京一句话也没说,木然的表情像把自己封进了某个与世隔绝的冰窖。
而她,看著那样的他,好害怕……
她蓦地深呼吸,强迫自己推开不受欢迎的记忆。
齐京望著她凝重的神情,下颔一阵抽动。「她会不会……就这样——」
死了。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明白他没有勇气将那个字说出口。
心一扯,她不觉伸手覆住他的,「不会的,齐京,不会的。」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几名医护人员忽地拾著担架闯进房里,两人只得站起身,看著齐奶奶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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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脑溢血。
「别太担心,发作的情况并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主治医生和婉地对他们解释,「只不过以后要小心一点,注意饮食跟健康状况,否则很容易再发作的。」
「不需要开刀吗?」齐京问。
「不需要,只要住院观察几天就行了。」医生微笑,「夜深了,你们应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护士看着。」
「我想留下来陪奶奶。」
「我知道你很担心,不过家属是不能进加护病房的,而且现在也过了探病时间,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医生劝道。
「对啊,齐哥哥,我们先回去吧。」李芬妮插口,挽上齐京的手臂。「你担心了一整晚,一定也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不想回去。」齐京漠然推开她的手,径自转向医生,「医生,我就待在外面,我不进去,只是在这里看著。」
「那……好吧。」见他神态坚决,医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那这两位小姐?」他望向李芬妮与程水莲。
「我留下来陪齐哥哥。」李芬妮立即接口。
「你们都回去。」齐京冷声道,「我一个人留下来。」
「可是——」
「回去!」
冷厉的语气震动了在场每一个人,尤其是李芬妮,她似乎大受打击,眼眸迅速蒙上泪影。
「好,我听你的话,我回去。」语毕,她跺了跺脚,掩面而去。
医生跟护士们也暂时散去了,加护病房外的走廊,瞬间空荡荡的,只余齐京独坐於廊上长椅,以及躲在墙角、默默凝望他的程水莲。
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吧?就像多年之後的那一夜,他推开了所有人,不许任何人碰触他的内心。
那时候的她,害怕那样冰淡沉沦的他,不敢靠近一步,可今晚——
她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抬头仰望他。
齐京惊愕地瞪她,「我不是叫你们回去吗?」
她摇摇头。
「回去!」他锐声驱赶她,「别来烦我!」
她下说话,没被他严酷的气势吓到,静静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齐京颤了一下,想挣脱,她却坚决握住,不肯松开。
他的乎,好凉、好冰。她紧紧握著,带领它们偎近她的脸颊。
「你、你干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睇她。
「我只是想让它们温暖而已,它们……好冷。」她喃喃低语,神态温柔。
「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震惊莫名。
「不要害怕。」她摩挲著他的手,「奶奶不会有事的,她很快就会醒来的。」
「你……谁跟你说我害怕的?」他乖戾地斥喝,蓦地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背脊挺得僵直。
她跟著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扬起脸,定定凝视他。
「不要……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我!」他低吼,俊颜掠过一丝狼狈,「我不需要!」
为什么他总不让人碰触他的内心?
她叹息,「齐京,你很爱奶奶吧?」
他一震,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愣了好一会儿才咬牙点头。
「听说你小时候本来是跟奶奶住住一起的。」
「是又怎样?」他防备地瞪她。
「後来呢?为什么到美国去?」
「……」
「告诉我。」她温声央求。
齐京彷佛抗拒不了这样的温言软语,别过眼眸,「是爸妈要我去的,他们说美国的教育环境比较好,所以不顾奶奶的反对把我送过去,寄住在Fanny她家。」他顿了顿,「後来奶奶说她身体不好,希望我回来陪她,所以——」
所以他的父母才答应让他回台湾吧。
若不是齐奶奶,也许他会一直孤身留在美国,完成学业。是因为老人家坚持,他才能回到台湾跟亲人同住。
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依恋奶奶的缘故吧?
「我的确……很爱奶奶。」他哑声继续说著,「她是我……等於是我唯一的亲人,从小就是她最疼我。」薄唇一牵,滋味苫涩,「我其实……其实——」
他没再说下去,全身紧绷,双拳缩握,拚了命地掩饰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绪。
她看著,目光一柔,伸手抓住他紧握的拳头,慢慢地、一指一指地扳开。「你其实很怕吧?」嗓音沙哑,「你怕奶奶就这么离开了。」
「我——」他愣愣地望她,望著她替自己松开手指,他看著,呼吸屏凝,脑海一片空白。
许久,当他终於意识到自己的十指全都松开了,才猛然向後一退,脱离这不知不觉包围他的温柔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瞪视程水莲。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孩,就算在她和他闹脾气之前,她也不曾以这种方式待他。
她待他的方式,温柔至极,慈爱至极,像姊姊,也像母亲,包容著一个受伤的孩子……思绪至此,他身子蓦地一晃,眉峰倔强地聚拢。
「你不用同情我。就算……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有心理准备。毕竟谁都会离开谁的,总有一天。」他闭了闭眸,低哑的声调蕴苦连他内己也没察觉的悯怅。「没有人能永远陪在谁身边。」
她听得好心痛。
他忽地扬眸,凝望她数秒,「你不是也想离开我吗?」
「齐京——」
「也罢,迟早要离开的。」他低低的、沉思般的吐出一句,嘴角竟还微扬,「没关系,要走就走吧,我不在乎。」
为什么他还能微笑呢?在说著这么教人伤心的话时,他究竟是哪来的自制力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的?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不知道怎么难过吗?不懂得怎么哭吗?他一定要像个别扭的孩产一样让人生气,更让人心疼吗?
「你是个傻瓜!齐京,你是笨蛋。」她忽然爆发了,眼眸的刺痛逼得她看个清他的脸,只是不停地眨眼,不停地。
最後,只眨落一颗又一颗剔透泪珠。
他愕然看她。
「你真是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让人生气?」她忽地投入他怀里,握起粉拳,一记又一记槌著他的胸膛,「你知不知道要了解你真的很难?你从来不肯打开心房,这样让人家怎么靠近你?」
她一句又一句哀怨地责备,而他,呆呆听著。
「你明明只是个孩子啊!为什么就不能像一般十七岁的男孩子那样?为什么老要摆出一副酷样?我告诉你,你这样子一点也不酷,只让人生气,气死了!」
「水莲,你究竟怎么了?别哭啊,拜托你别哭了。」他不知所措地拍抚著她背脊,一面将她带到长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