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优秀,再怎么骄傲,再怎么擅长隐藏情绪,仍然只是个孩子而已。
而她,伤了这样的他。
一念及此,程水莲蓦地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自从回到十七岁後,她一直想著的只是如何摆脱齐京、如何改变从前,从没想过她的举动会带给他什么影响。
她没想过自己……竟有能力伤害他……
因为她很喜欢我……她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这就是齐京对她许下婚约的原因吗?只因为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多么自以为是的理由啊!可不知怎地,她却听得心弦震荡,柔肠百转。
因为她听出了这句话中藏著多么深的孤寂!
他只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啊,只想要一个完全属於自己的人,想要那个人只看著他,只注意他——这想法也许任性,可细细一想,却很悲伤。
如果你希望改变,那就改变吧。
他的意思是要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吗?他肯放过她了?
可为什么她听了一点也没有解脱的感觉,—点也不高兴,反而像被无形的桎梏紧紧纠缠全身?
他要松手了不是吗?为什么这情感的锁链反而愈缠愈紧,绷得她肌肤发疼?
她是怎么了?
程水莲伸手掩脸,透过指缝瞪著腿边的草地,夜深了,夜色昏暗,原本青翠的草地此刻看来一片墨灰。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真、真可笑。」她颤著嗓音嘲讽自己。
明明是她所希望的改变啊!她还心痛什么?
她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然後强迫自己站起身,缓缓前进。
双腿有点发颤,步伐沉重,她每走一步,便仰头茫然地凝望星空数秒,彷佛有意拖延回家的时间。
也许她真是在拖延吧?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齐京。
她慢慢穿过林子,走上碎石小径,学生皮鞋踏踩著迷蒙跫音。一声、两声、三声……她下意识地数著,藉此安定旁徨心神。
忽地,身後传来一片沙沙叶响,她身子一凛。
是风吗?可她并没有感觉啊。
她定了定神,再前进几步,竖起耳朵细听。
这回,她听见了脚步声,轻柔、细缓,但仍是不折不扣的脚步声。
她试著加快步伐,後面的声响也跟著急促起来:放慢脚步,声响也随之轻缓。
有人在跟踪她!
她全身寒毛直立,屏住气息,心韵惶然。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这乡间小镇的治安应该不错啊,从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从不觉得深夜出门有什么不妥。
小镇上大家彼此都认识,很少有陌生人出入,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可现在,却有人跟踪她……
是色狼吗?或者想抢劫?抢她一个女学生?不会吧?这么说是色狼的可能性高些了。
程水莲愈想愈慌张,前额进出细碎冷汗,呼吸跟著凌乱。
她绷紧神经,犹豫了几秒,终於还是决定拔腿狂奔。
她拚命地跑,後面的人也拚命地追,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深沉的跫音,宛如恶鬼威胁著要吞噬她。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尖叫著,後头愈来愈逼近的声响,几乎扯断她脆弱的神经。
终於,她看到了,前方一个淡灰色身影朝她走来。
「救、救命啊!」她嘶声狂喊,用力挥手,「救命!」
那人听见了,加快步伐朝她跑来。
「怎么回事?水莲,发生什么事了?」他伸长手臂,—把将吓得全身发颤的她护入怀里。
「有人、有人在追我。」
「谁?」他抬起头,越过她肩膀巡视後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没有人啊。」
「没有?」她跟著回过头,只见身後一片暮色苍茫,毫无异样。
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吗?
「瞧你吓得脸色都白了。」他俯望她,展袖替她拭去满脸冷汗。
是……齐京!
惊魂甫定後,她才认清揽住自己的竟是她以为早已回家的少年。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色晚了,所以我出来看一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说,他是专程出来接她的喽?怕夜深了她一个人独行危险,不放心才出来的?
他担心她!在她说了那些刺伤他的话之後,他竟还为她的安危担心!
她该……该怎么办啊?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见她颊畔无声无息滑下的泪水,他有些手足无措,「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放心,没有人追你,而且我在这里啊。」
她不语,眼泪依然落个不停。
「你……别哭了啊,水莲,你忘了我空手道三段吗?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害怕……」她哽咽著。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因为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她仰起容颜,透过泪雾睇他,「我以为你应该很气我——」
他没说话,忽地推开她。
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她感觉体内血流—冷。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奶奶会难过的。」他平板地解释,彷佛这就是他出来接她的唯一理由。
但她知道不是的,绝对不只是这样。
「走吧。」他说,犹豫地瞪著自己的手半晌後,才朝她伸出。
她愕然。
「你现在很怕不是吗?我只是想让你安心一点而已。」他声明,俊脸淡淡染上红痕。
害羞了吗?因为主动要牵她的手?
望著他脸上那抹淡红,她有些想笑,可心口—暖,却又蒸融两颗泪珠。
她深吸—口气,柔荑—扬,轻轻搁上他看来厚实坚硬的大手。
月色掩映,拖出两条牵著手的人影,一前一後,静谧而温馨。
第七章
各怀心思的两人回到齐家後,迎接他们的是一团混乱。
仆人们上上下下地匆匆来去,年轻的新任管家站在大厅里发号施令,容色苍白的李芬妮则倚在门口不停张望。
一见齐京身影,清秀的容颜瞬间点亮光彩,提裙朝他奔去。
「齐哥哥,齐哥哥!」
齐京松开程水莲的手,接住朝他翩然飞来的娇躯,「怎么了?Fanny,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没立刻回答,幽怨的瞳先朝一旁的程水莲恨恨一瞪,才回到齐京脸上。一触及那双墨黑深眸,她鼻头立刻一红。
「齐奶奶……出事了!」
「什么?」齐京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她刚刚忽然在楼上昏倒,管家已经叫了救护车,应该马上就来……」
等不及听她解释完,齐京猛然推开她,仓皇朝楼上跑去。
程水莲正想跟上,李芬妮却拦住她。
「为什么你会跟齐哥哥一起回来?」
「我——」
「为什么你还要缠著他?你不是说要跟他分手吗?为什么还跟他手牵著手?」
程水莲无奈苦笑,「芬妮,我以後再解释好吗?我想先上楼看奶奶——」
李芬妮却不肯放过她,冲著她尖声怒喊,「奶奶?你凭什么这么叫?都还没嫁进门呢,就这么急著认亲了?」
「你别误会,芬妮。」程水莲没想到会招来她如此大的怒气,本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极度担心齐奶奶的安危,只得不顾一切地先推开她,「对不起了。」
无暇顾及李芬妮的反应,她迈开步伐,飞也似的直奔齐奶奶的卧房。
老人家正躺在床上,紧闭著眼,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齐京跪倒在床畔,紧紧握住她的手,俊秀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