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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页

 

  可惜呀,自从那个滂沱大雨之日他就成为局外人,别说王谢堂前,即使寻常百姓家,他也飞不进去。

  雨洋站在阴影处良久,终于晴铃由邱家出来,穿一身细花洋装的她,前有旭萱拉着手,后有汪启棠跟随,是属于幸福世界中的人。

  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开心地说着话,直到旭萱拉她进栾树区,汪启棠殷殷目送她们消失才离开。



  不该破坏如此美好的幸福……可是他心底有个黑暗重渊,充满狂念私欲,想再一次踏入禁忌之区,那儿有他们最隐晦深连的秘密。

  他将脚踏车放在棚子,往榕树区走去。

  鬼屋在他之后依然无人敢住,云遮月的夜晚更添阴森的魅气,若真有寓居的孤鬼也未免太执着了,仍守着几十年前死亡时候的那颗心吗?

  靠在朽旧的门上,看白千层后他梦里的荧荧灯火,也感觉到那颗孤鬼执着的心,可以伫立天长地久,化石成垒,只为不必再无望飘泊。

  点燃一根烟,白雾袅袅,像呼应着世上的无奈,幽人与游魂共啸叫--

  晴铃突然打开后窗,因呼吸有点紧,心闷闷的,需要大量的新鲜空气。



  今晚天上的云层特别厚,后院也更漆黑阗寂。

  眉头蹙了起来,因为似闻到什么味道,不属于这红花绿叶朽屋无人之地,她太熟悉这儿的一景一物,用眼睛一寸寸搜索。

  看!白千层和灌木丛暗影间有小小的明灭红点!

  想起白天赵先生的丧事,她的心差点跳出来,连忙爬出窗外,双脚落在荒芜的庭院,但红点完全消失了!

  「范雨洋--」她跑到鬼屋前叫。

  她绕了白千层好几圈。

  「范雨洋,是你吗?」

  一遍遍他的名字回荡,雨洋如行军时匍匐在沟渠旁为避开最可怕的敌人。

  「范雨洋,如果是你,就出来吧--」她对空喊着。

  傻呀,能出来,也就不必躲了!

  最后是旭萱童稚的声音响应:「阿姨,妳在干什么呢?」

  晴铃彷佛中邪惊醒一般,愣在原地,直到旭萱也要跨窗,才喃喃说:

  「乖乖,不要爬……阿姨回去了……回去了……」

  游击战不会更辛苦,全身冒汗,屏住呼吸,不能触及一草一木,发出任何响动皆会致命。她的呼唤宛似催魂,他溃退窜逃,几乎不知自己如何骑车回咸柏家。

  他先到厨房水龙头下用冰冷的水不断冲脸,粗喘大气,眸子写满惊忡!晴铃找他,一直找他,到现在仍在找他!

  咸柏扭亮厨房灯泡,看见他的神色,吓一跳说:「你去哪儿了?怎么活像被野狗追一样?」

  雨洋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走入屋内,拿件旧衣服擦头抹脸,坐在临时搭架的行军床上,就是眼睛不与咸柏对视。

  「你到永恩找陈小姐了?」咸柏害怕忧虑的事情成真,急急问。

  雨洋再摇头,又轻轻加了一句:「我看到她,她没有看到我。」

  「你呀!」咸柏颓然坐下,错误的环节果然就在这个女孩身上,今天不谈不行了。「你说实话,不许撒谎。去年底你陪小赵太太探监回来,没两天就辞职要走,那时候我就觉得怪怪的,是不是还有别的理由你没告诉我?」

  「七哥有说什么吗?」

  「没有。他该说什么呢?」咸柏瞪着他。

  既然如此,还可以几句话搪塞,隐瞒到底。但雨洋太痛苦了,半年来常常只有崩坠的情绪,真想倾吐满腔的积郁,虽然二哥必是持反对的态度,可他也是唯一能聆听的人。于是,一句一句的,雨洋简述晴铃到他房里做风筝、后窗相会谈天,及小镇旅舍那一夜的事。

  咸柏脸色愈来愈糟,听完后怒拍大腿说:

  「混蛋!我竟然不知道?邱院长太太农历新年还送年菜年糕来给我,和以前一样亲切,什么都没提,我看连正霄也是不知情的……真太丢脸了!邱家当初是冒多大风险来帮助我们的,这份恩情不小,你竟恩将仇报,去招惹人家好好的外甥女?我反正面子丢了没关系,但正霄是邱家义女婿,你教他如何做人呢?」

  雨洋低头不语。情之所钟,又奈何?

  「你今天还敢去永恩,被撞见怎么办?邱家不动声色,没有闹开来,一方面是做人厚道,一方面也是为了陈小姐的名誉,她以后还要风光出嫁,要你去害她?」咸柏骂得面红耳赤。

  雨洋没有为自己辩解,任凭咸柏责骂教训,好半晌才说:

  「二哥,你等二嫂多少年?有快二十年了吧?」

  「我……你扯上我做啥?」咸柏目珠睁圆说。

  「二哥一定能了解那种感情吧!」雨洋说:「从前线,到岛上,到台北,我从没有碰过像晴铃那样的女孩,或许因为我对她的那一份特殊感觉……我今天才晓得她一直在找我,对我也有感情……」

  「那又怎么样?」咸柏话里一盆冷水浇下去:「你们门不当户不对的,陈家根本不会答应你们交往。你怎么办?带陈小姐私奔吗?」

  雨洋一双手交握又打开,打开又交握,指甲陷入肉里。

  「外省人追求本省姑娘的悲剧,我们看太多了,不是吗?」咸柏说:「你才捧回骨灰的小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当初同情秀平的养女命运因而生爱,不惜私奔触犯军法,从此上了黑名单。好日子没过两年又被抓,如今死在狱中,留下孤女寡妇不是更悲惨吗?」

  「我们没有试,怎么知道陈家不会同意呢?」雨洋低声说。

  「小子,你真冲昏头了!」咸柏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还没提你坐牢的事呢!你忘了几年前发生的悲剧吗?一个本省姑娘爱上政治犯,家人极力反对,最后自杀以终,你不是还写了一首叫〈挽歌〉的诗来哀悼吗?你愿意陈小姐也落到这种下场吗?」

  雨洋用力揪抓头发,再重重躺上行军床,狠狠瞪着幽暗梁柱。

  「你三十一岁了,是该成家了!」咸柏放软声音。「上回老五来信,说他老婆的妹妹很喜欢你,乡下女孩子单纯,家人也比较不啰嗦。不然,何大哥太太是咱们同乡,请她物色个外省姑娘,习惯想法各方面都配合,不是容易得多吗?」

  雨洋闭上双眼,咬紧牙根的脸赤血冲涨又褪为惨白,一动也不动。

  「明天一早你就回山上去,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活得人不像人了。」咸柏叹口气说:「干脆……我书也甭教了,搬到山上,永远和这里断绝关系。」

  厚重的云层层相叠,湿气极重雨却下不来,院子里初展蕊的几朵杜鹃花感受那冷意,一夜怯怯摇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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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铃终夜辗转,昏昏入眠又惊醒,当第一抹天光透进,她就迫不及待爬出后窗,在鬼屋和白千层之间再度搜寻。

  清晨露水落了许多在她的衣服头发,冷入心底。人是没有,但她仍不死心,蹲跪在地上拨草扒上,深恐错过一点蛛丝马迹,毁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哈!有了!在鬼屋偏角的水沟旁有剩半截的香烟,还纯白似新,没有风吹日晒雨淋的痕迹,分明才丢弃的,而且是雨洋惯抽的牌子……

  昨晚真的是他,他没有忘记她,还回来看她了!

  下一步怎么办呢?要找他只有到咸柏处,但咸柏一定千方百计阻挠,到时不仅见不着雨洋,又会成为另一次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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