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得要一样一样清点,程羲由得她,或许他了解到这对丁铃而言是一种疗伤止痛的方式。
在清理兄长的旧物时,丁铃意外找到他在住院期间所写的日记。
那是从丁宁留在病房里的一箱私人用品里找到的,当时她没有细看便带回家,没想到里头竟有日记。
她颤抖的打开,里头的文字像一道光照亮了她阴暗的心谷,她感到一阵血液沸腾,心头火热了起来。
从知道自己罹患癌症后,丁宁就开始在日记里写下心情,最初的文字充满对病痛和死亡的畏惧与不甘心,以及对妹妹的担忧,但在手术一星期后,他在日记里写故事。
上面是这么记录的——虽然铃铃的笑容仍是那么开朗,但从医生凝重的脸色,及程羲眼神里的悲悯,我察觉到病情并不乐观,死、亡的阴影步步逼来。与其每天无所事事的躺在病床上,除了等死外,总觉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当我这么想时,一些匪夷所思的意念忽然就这么冒出来。是呀,在看过数不清的小说后,我也可以构思自己的故事情节,这倒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万式。
就这样,他开始在日记里撰写故事,有时候会在连续的文字间,夹杂忽然冒出来的一个意念,使得日记内容显得杂乱。丁铃无法阻止自己一篇一篇的翻阅,借著阅读的动作,她仿佛深入了哥哥当时的心情。
原来,每次她面对的那张充满信心的愉悦脸孔,只是哥哥的假面,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忍受著肉体的疼痛,精神上的苦闷,只拿欢乐的一面对她,就像她同样不忍心将自己的委屈和悲痛告诉他,日日强颜欢笑是一样。
而到了最后一天,他甚至强撑著身体的不适,写下遗言。
铃铃,我好像走到了尽头,昨夜还梦见爸爸和妈妈来接我,哥哥心里有预感,没办法撑下去了。原谅哥哥,我知道哥哥的死,对你会是很大的打击,你一定会很伤心。我没办法叫你不要伤心,只希望在伤心、之后,你能好好活下去,就算是替哥哥活,小兀成那些哥哥来不及实现的梦想……或许开一间糕饼店,写一部小说,画一幅好画……看到这里,丁铃陷在悲痛里的心魂悠悠觉醒,暗夜里的空气沁凉的透入心底,她的思绪分外清明,不再浑噩下去了,丁宁的遗言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帮助她找到生命的目标。
她要完成兄长的故事。
对一个从来没想过要写小说的人,这不是桩容易的差事,但对丁铃,这不仅是替兄长完成梦想,同时也是救赎和疗伤止痛,再艰困她亦是甘之如饴。
她下意识的认为,兄长会罹患肝癌,她有一部分的责任,没有早期发现,早期治疗,她更难辞其疚。如果不是为了要抚养她,兄长不会这么辛苦,如果他能吃好点,多休息,就不会得肝癌;而如果她有注意到他的苍白瘦弱,或许能早点发现他的病症。
从那年的寒冬,写到来年暑假前,小说终于完稿。她不确定是否能被出版,但在写作的过程中,她觉得兄长就在身边陪伴她,这是两人一起写成的作品,他们比任何时刻都要更贴近彼此的灵魂。
当出版社通知她稿子录取时,她在欣喜之余,毫不犹豫的以兄长的名字为笔名发表,并为两人共同完成的作品设计封面,希望出版社能采用。幸运的,她的画作受到录用。
之后,丁铃开始了写作和封面绘图的生涯,生活有了寄托,笼罩著她的哀伤一日一日淡了,程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欣喜于她的转变,开始邀她出外旅游。
另一年的春假,两人来到日本赏樱,丁铃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片的樱林。群花怒放的气势,比起阳明山上的樱林更磅础,尤其是落樱缤纷,那美到极致的花雨,总是特别撼动人心。
除了赏樱之外,还有其他的观光行程。这天下午,程羲带她来到涉谷的公园通,这里除了有数家大型百货公司,还有东京最具代表性的人气品牌专卖店。丁铃没想到会在异国遇见熟人——不是她的熟人,而她之所以会注意到,实在是因为对方的气势惊人,而且是针对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只见三名打扮时髦的摩登女从拥挤的人潮中突围而出,其中一名穿著细肩带、低胸剪裁的迷你洋装,这在东京春寒料峭的四月天气里,算得上是超辣无比的清凉打扮,更猛的是,她完全不顾脚上蹬的恨天高至少有六寸高度,以不怕会扭到脚的方式疾步奔来。那头长度到肩膀的咖啡金秀发因为她奔跑的关系,飘逸的向后飞扬,一双上下眼睑涂满最新彩妆的绿眸闪闪亮出惊喜的光彩,髻翘的假睫毛兴奋的煽动著。
“程羲,你怎会在这里?”她涂著紫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一把捉住程羲的左臂,因为他的右臂正亲密的搂著丁铃的腰。
“你?”程羲一脸的狐疑,认不出来自动投怀送抱的辣妹是何方人物。
“我是蓓蓓呀,你不记得人家了呀!”她爱娇的嘟起紫色的嘴唇。
“周蓓蓓?”一抹恍然大悟升上他眼瞳,但仍有些不敢买信的微眯起眼,上下打量对方。“你眼睛什么时候变成绿色了?”
“哎,这是隐形眼镜啦。”她吃吃娇笑,还暧昧的横他一眼,“你好坏喔,明明记得人家的,还故意装做不认识。”
“的确认不得。那天吃饭时,你不是这样的。”
“那是……”她又是一阵呵呵笑声,“人家到了东京,当然要入境随俗,做最时髦的打扮。对了,那天之后,为什么都没约我?”
“恐怕我们不太……”
“她是谁?”没等程羲说完话,周蓓蓓描黛的媚眼凶光毕露的射向丁铃,她的同伴在这时候赶过来,两双眼睛同样不怀好意的瞪得人发慌,丁铃下意识的偎向程羲,寻求保护。
“我的女朋友。”他不耐烦的介绍,“对不起,我们还有事,失陪了。”
“什么女朋友?程羲,喂,等一下呀!”
完全不顾身后声嘶力竭的吼叫,程羲带著她快步问入人群里,直到两人来到一家法式餐厅,丁铃等服务生离开,才开口询问:“那位小姐是你朋友吗?”
“谈不上。”程羲倾向她,炯炯的眼眸里有抹奇异的辉芒,语气慢条斯理。“只是个相亲的对象。”
“相亲?”震惊猛然袭来,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丁铃从来没想过程羲会有别的交往对象。再说,凭他万人迷的脸蛋和体格,好像也不需要相亲。
“对。”他像是无意隐瞒,侃侃而谈道:“从我回国那天起,家人就安排了无数次的相亲宴。”
丁铃怔怔的瞅著他,心里酸甜苦辣连成一气。
“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些相亲的对象在我心里,压根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丁铃,只有你是无可取代的,其他女人都不算什么。”他倾身向她,眷宠的在她粉嫩的樱唇上烙下深吻。
不算什么?
这些话不知在耳边悠悠回荡了多久,好几个春秋就这么过了,再次听他重新保证的言语,对像已经不再只是个相亲的对象,而是未婚妻。
“舅舅和阿姨认为巩固我的地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跟个门当户对的财团千金联姻。铃,这只是一种手段,跟谁结婚对我没有意义,只有你对我最重要,至于依苹……她只是我得到百代集团的踏脚石,跟她订婚,我并不情愿,却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