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红起来。他们之间存在着一股渴盼的哀伤,彷佛他们都说出了自己的念头似的。她闭上眼睛并转开头。马车撞上另一个东西,他更箍紧了她。
多恩诅咒着。马车车速终于慢下来,最后停住。亚力一臂环住喜儿坐了起来。伯爵愤怒的声音在车内回响着。「快下去,塞莫!你那可恨的硬膝盖正顶着我的背呢。」
亚力与喜儿望着他们。伯爵金发的头嵌在地板的角落,双脚则抵着车门,子爵在他身上抓着座位的另一边避开伯爵的靴跟,鼬鼠则攀着塞莫的外套领子。
「我没办法,多恩,我没地方摆我的膝盖。」
一阵混乱之后,接着一声大声的呻吟。「小心我的肩膀,那很痛的。」
「抱歉,给我几秒钟把这只动物从我脖子上拿掉。」
「过来,「西宝」。」喜儿张开双臂,鼬鼠摇摇晃晃地投入其中。亚力注意到自己仍拥着她,赶忙抽回手臂;塞莫坐正后也开始拂去自己身上的灰尘。亚力拉多恩一把坐起来后,车门开了,白着脸的韩森探进头来。「抱歉,阁下,马具坏了。」
「能修吗?」
「他们正在想办法。」
「妳有没有受伤?」亚力问喜儿。
她没看他地摇摇头,仍将她的鼬鼠紧紧抱在胸前。她颊上沾着泥土,帽子歪了,帽上的饰物零零落落地垂下来,看在他眼中简直就像是一只从巢中掉下来的乳燕。他感到一股将她
安全送回「巢」中的冲动,直觉地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孤单单地在这世界上。
他掉开视线,因为她那无助的表情害得他无法思考。他下了马车走向马队及正在修马具的两个人「「是谁负责驾车的?」亚力的语气显然不利于被告。
「是我,阁下。」车夫詹姆答道,接着又急急说道:「那是全新的,坚固得像榆木一样。我从没见过这种事,一吋厚的皮制品竟像一张薄纸似地就这么断了。请您过来看看。」他拉起皮带让亚力检查。断落的两端没有任何割痕。
「就快好了,阁下,只需把皮带换掉就好。」
「好。」亚力往回走上马车。「随时出发。」
「这是个预兆。」塞莫瞪大眼睛喃喃道,一副马车随时会亮起超自然的光似的表情。
多恩被他的白兰地呛咳一下,然后旋回瓶盖将之放回口袋,再调整好他的吊腕带。
坐好之后,亚力突然发觉他外套上被喜儿抓过的地方已经发绉。然后就像她真的伸手触及他一般,他感觉到女孩那熟悉而又无从捉摸的目光。她似乎正在记忆着他的脸,令他不自在到了极点。
这一刻他只想快快抵达旅店。他冷冷地看她一眼,但却在迎上她的视线时立即消融,不知怎的,他看着多恩的伤臂,再看向女孩,只觉得两者之间有所关联。马车开始继续前驶后,贝尔摩公爵仍陷于深思之中。
不久之后,他万分惊恐地记起自己在哪儿见过那个表情──贺蒂亚。他在心里呻吟起来,这奇怪的苏格兰女孩以与贺蒂亚望着多恩时同样的爱慕直盯着他,那种将她的心呈现在她
眼中的表情。
但他尚未及对此深入探讨,又传来一声大叫。
X X X X X
当马车轮子脱落时,喜儿放弃了,她再试下去难保不会有人受伤。她以一手托住下巴,尝试着接受她的命运。经验告诉她在情况这么糟时,她最好让她的魔法休息一下,等待情况比较好时冉试。无论如何,她并不想让这些人受任何伤害,尤其是公爵。
他们之间除了炙热的眼神和加速的心跳之外,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告诉她他需要她身上
的什么。他冰冷的目光后有种残存的绝望,她就像能察觉一场春雨般明确地感觉到它。
一直紧张兮兮的塞莫子爵倾身当她是某种幽灵似地打量着她。「就是妳,对不对?」
他可能真的知道她是个女巫的念头令她的胃翻搅了一下,接着屏住气息,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招惹那女孩,塞莫,」伯爵说着转向亚力。「即使「就是」她,贝尔摩也会先和他的律师联络过才有所行动。你知道的,就是血统和其它那些杂七杂八的细节。」
又是另一场争执,于是她看看公爵,后者的手正心不在焉地摸着他的外套口袋。接着他叫那两人住嘴,并以冰冷的目光盯住伯爵,而伯爵也回瞪着他,两人看来就像两只互不相让的狗。子爵突然变得安静、不自在起来。
无声的战争持续着,没多久喜儿便明白公爵会是赢的人。紧绷的几分钟后,伯爵首先别开目光再度举起酒瓶就唇,公爵也转开视线。然后,彷佛她叫了他似地,他看向她。
他使她忘了呼吸。他眼中有着挑起她天生的好奇的秘密,就像埋藏许久、等待着有心人挖掘的宝藏。他彷佛在寻找什么似地看着她。
你在找什么?你需要什么?她想问却开不了口,而他眼中的疑问却像夏日风中的蒲公英一般消失无综,取而代之的是封闭的神情。
他们的沉默着实太久了,喜儿咬着唇想道,无疑地问题还会被提起,她得想个合理的故事告诉他们才行。女巫最先被教导的,便是不可告诉凡人她是女巫。因为凡人错误的观念使他们很难了解巫术并非邪恶的事物,她姑妈就说大多数的凡人认为女巫都是骑扫帚飞来飞去,脸上长满了瘤、形容枯槁而且一头乱糟糟的灰发。
不过喜儿祖父娶的英国贵族新娘却是个例外,而麦、梅两氏族也都真心欢迎她的加入。只是姑妈也常宣称喜儿祖父母的结合正是她问题的根源,但喜儿倒不道么想,她原本有可能是个凡人而非能力较差的白女巫的。
她可以告诉他们一个接近事实的故事,加以些微的夸张和戏剧,使他们不至于注意到她刻意遗漏的逻辑、可信度与事实。
公爵那有透视能力般的双眼转向她,它们会跟她说话、了解她,而且不可能错过太多。
来了,她想道。
「妳的家人呢?」
「都过世了。」她答道,想看着自己的膝头却转不开视线。
他的目光定住她的。
「妳提过色雷,那是妳要去的地方吗?」
她点点头。
「为什么?」
「我祖母的家在那里。」
「我以为妳说妳的家人都过世了。」
「是啊,除了我姑妈,她到──」她及时阻止了自己。「她要离开这个国家两年。」
「她没先妥善安顿妳就离开了?」
「我已经成年,」她下巴微抬地告诉他。「我二十一岁了。」
「我明白了。」他的口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一阵长长的沉默。
「妳是怎么旅行的?」
「步行。」话刚出口她就好想收回,蠢、呆、笨。
公爵意味深长地瞥瞥她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磨损的半统靴,她的裙襬也没有任何泥污。他的蓝眸转而直视着她,那眼神几乎令她吐出所有的事实。「妳一路从苏格兰走来?」
「噢,我的天,当然不是!」她一手捂上胸口,希望这看来会是无辜、惊讶的姿势。「哪有人有能耐从苏格兰一路走到这里呢?」
沉默再度降临,公爵给正慌乱地编着千百个故事的喜儿一个「我在等着」的表情。
「无疑的是,塞莫那有关命运的神话使她出现的。」伯爵斜倚着车窗嘻嘻笑道。
「噢,住嘴!」子爵气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