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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太不寻常,也太不可告人,他们嘱咐众人闭嘴,忙带著怀川到书房,从头细细问起,包括这几年的飘泊。

  「采眉她还好吗?你们没有罚她吧?」这是怀川最想知道的。

  「如果你是怀川,那她的委屈可就受多了。」吕氏仍无法相信,抹著泪说:「她现在被关在贞义楼内,已经十日了,全由她大姑姑管著,我们完全见不著面。」

  这位大姑姑就是南京著名的节妇,怀川曾经听过。



  「一旦到我们大姑奶奶的手里,谁也插不了手。」孟思佑叹息著说:「采眉口口声声说你是怀川,我们只当她疯了,没有人认真。谁晓得世道会如此离奇,棺木都下葬的人竟会活生生的出现?!」

  怀川再一愣,采眉早就知他的真实身分了?他蓦地像被打了一拳般,她是何时发现这个秘密的?竹塘吗?

  不!母亲亡故前,她仍视他为敌人,态度十分排拒,而母亲病重时,他有几次真情流露,她都以为他是伪装的,也仍是一脸寒霜。

  直到巧倩出嫁後,她突然带流空剑到客栈来找他,以削发为尼作要胁,强迫他带她到江西。是呀!必定是巧倩透露的,所以,采眉整个改变,对他温和亲切许多,虽然有时语带辛讽不屑,想来不过是怨慰,要拿他出出气罢了。

  这半年在杏坊寨,他真像玩偶似的被她耍得团团转呵!

  「世伯,我想带采眉走。」他勇敢地提出要求。



  「呃……虽然她是拜过你们夏家祖先,算你的媳妇。」孟思佑迟疑地说:「但以你的情况,冤情未白,身分未恢复,不是反倒拖累采眉吗?」

  「你该喊我们爹娘的。」吕氏提醒他,「我倒赞成采眉跟怀川走,她在大姑奶奶那儿,我怕她熬不了多久……」

  「可大姑奶奶不放她出来,我们能怎麽办呢?」孟思佑说。

  那个守节的女子真有如此大的能耐吗?怀川看著岳父母藏不住的忧色,不懂他们话中不确定的忧惧。

  * * * * * * *

  怀川第一眼看到贞姜楼和贞义楼,就被那两栋楼宇的相似吓住,都是灰扑扑、黑压压的,像林中两只伏踞的怪兽,吼叫著生人莫近。

  德容的婢女走过来说:「大姑奶奶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你们请回吧!」

  「你告诉大姑奶奶,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三姑娘是清白的,我们都冤枉她了。」吕氏说。

  「大姑奶奶连楼梯都不许我们上。」婢女说。

  「让我们的人直接到贞义楼去带采眉下楼来不就成了吗?」怀川有武功,楼顶救人的招世就有好几招,易如反掌。

  「使不得!如果来硬的,大姑奶奶说不定会绝食或自焚,她以前试过,脾气非常刚烈。」吕氏说。

  「她巴不得求仁而得仁,但我们就落下个逼死节妇的罪名,千万不能用强硬手段。」孟思佑也道。

  碰到一个视死如归的人最无奈,在江湖拚斗中也是一样。但怀川绝不能忍受采眉在一壁之隔,他却摸不著、看不到,要眼睁睁地任由她死灭。

  於是,他用丹田发声,以宏亮的嗓音大喊,「采眉,我是怀川,你的丈夫怀川,由杏坊寨来带你回家了。你听到了没有?采眉,再也没有隐瞒,再也没有相见不相认,你是我的妻子,你早就明白,从来没有跟错人,更不是私逃。你不属於贞义楼,请大姑姑放你下楼吧!」

  是梦吗?还是楼中无日夜,她已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采眉跪爬在地上,德容洒下两百个铜钱,滚在各处,要她一一捡起,两个时辰後,一一点清,又丢下两百颗黄豆。她继续爬,膝盖已破皮,但不找全,是不能休息吃饭的。

  「所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的目的就是要除去你的欲望,人无欲才能刚,刚才能八方不动,成大理想。」德容冷冷地说:「你太软弱、太多杂念、太为外物所驭,是贪痴个性,若不除病根,便主淫荡,将入阿鼻地狱!」

  采眉很努力地捡,不敢怠慢,生怕大姑姑又分派她更难更苦的工作。她也尽量不要有杂念,但怎麽会有怀川的声音?还那样清楚,就仿佛在楼外而已,不可能的,一定是幻觉,怀川早该赴袁州,因为朝廷的官兵十一月会来,如今该属「大雪」节气了吧?

  她将一颗颗黄豆放入手心,但怀川的叫喊一直不断。

  德容终於发火了,「是谁在大声吵闹,扰我清静?!」

  「大姑姑也听见了?那真的是怀川罗!」采眉兴奋地站起来,仔细分辨他的话,笑容回到她的脸上,「瞧!我没有骗您吧!狄岸就是怀川,我的丈夫呀!我没有对不起孟家,也不需要贞义楼,大姑姑,求您放了我吧?」

  「不!你的丈夫已死,你是个寡妇,明白吗?寡妇的身分永远不变,寡妇不许再嫁,你早就没有丈夫了!」德容瞪著她,端丽的脸上有一种可怕的神态。

  采眉往後退一步,发现德容眼内的疯狂,连忙奔向有窗洞的地方大喊,「怀川,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德容蒙住她的嘴,用力拉青竹筒的绳子,立刻有一个婢女上来。德容命令道:「叫外面的人住嘴,否则我就放火烧楼,让他叫个痛快!」

  她也同时放掉采眉,那已收集的一百六十颗黄豆又滚散一地。德容说:「再捡一次!你也不许再喊,明白吗?」

  屋外安静了,屋内也沉默了,但采眉可以感觉到怀川仍在楼下,以心和她对话著。

  他说,他再也不会离弃她,让她一个人孤独老死。

  * * * * * * *

  细雪飘洒,替竹林被上一层银粉,而贞姜楼和贞义楼也像覆上一件白衣,丑陋的黑隐去,有了皑皑的晶莹,显露出异样的美丽。

  雪也飘落在楼前一个跪著的人影上,那是怀川。四天前,他束手无策後,乾脆以哀兵之计想表示自己的一片心意,所以叫著说:「大姑姑,我是夏怀川,因诈死复仇而委屈了采眉。我了解您、心疼采眉,怕我又是无情负心。不过,再不会了!我未来的命给了采眉,任她差遣,绝不亏待她半分。请您相信我,我就跪在这雪地里,采眉一日不出来,我就一日不起来,这份心唯天地可表,请大姑姑成全吧!」

  四天过去,楼内毫无动静,好在怀川武功高强,这点小跪不算苦刑,风雪也并不难捱,只是,他还要跪多久呢?

  这孟家节妇的刚烈他总算见识到了,采眉那脾气,也该有几分是来自大姑姑吧?怀川决定,天气若要再寒,他就直攻「贞义楼」,大姑姑能耗一辈子,他和采眉可不愿奉陪。

  楼内的采眉亦跪著,在怀川於雪地中两天两夜後,她恳求德容饶过他们时,就再也没起来。

  她是弱质女子,哪堪筋骨曲折,没多久就酸痛加漓漓冷汗。但她就是忍著,或许姿势没像怀川那样挺正,但她就是坚持不起来,打算陪著他,也就像陪著他们纠缠相结的命运与情意。

  德容轻轻走进来,淡淡地说:「天又要黑了上片凄暗苦寒的,我就看他能撑到什麽时候?」

  采眉极度疲累,不再哀求,只说:「撑不下,我们就一起死,死了仍能相守。」

  德容心一震,缓缓走到窗前,斜身看出壁牖,发现那个夏怀川还在。她沉默许久,开口道:「这贞义楼的舒适安静就留不住你,你非要和他去吃苦受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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